冯清如出声,陆诏年一下转头看去。神情警惕,像受惊的鹿。“你小哥哥走了。”抢在冯清如前,陆闻泽快速说出这句话。陆诏年皱了皱眉眼,太阳穴连着耳朵发痛:“嗯?”砰地声响,陆霄逸拍桌怒道:“还要给你讲几遍!”陆诏年肩膀一抖,朝人们一一看去。每个人的模样变形扭曲,再看不清。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起身大喊:“胡说!我不信!”陆惜年哇哇大哭,冯清如把孩子抱给奶妈,上前宽慰:“小年……”“你们骗人,骗子……不可能!怎么可能!”陆诏年攥住冯清如衣袖,颤声道,“大嫂,我还要同小哥哥过生辰的,就这几天——”“生你的人早死了!如今你小哥哥也死了!”陆霄逸怒不可遏。陆诏年只觉大脑空白,睁大眼睛,时而双手蒙住脸。“够了!”小孩哭声吵得厅堂不安宁,陆闻泽拦下想掌掴陆诏年的父亲,冯清如哄着孩子,催促奶妈把他抱出去。“够了……那是我儿子。我儿子,”陆霄逸深吸一口气,“连具尸首也找不回来。他这么年轻,我这个老头子最后一面都不能见上,还有比这悲惨的吗?你在这哭哭啼啼又有何用?”“我不,我不能……”陆霄逸将陆诏年抱在怀里,枕着父亲的丝绸长褂,陆诏年终于呜咽起来。半晌,客厅安静下来。妾室吩咐两个用人抚小姐回房休息,陆诏年不认得她们,不愿她们碰。冯清如便叫人去打开水,亲自拥着她回了房。陆诏年气力透支,躺在床上,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女佣打来开水,端来茶点,想伺候小姐,冯清如悄声屏退了她们。冯清如绞干毛巾,叠好递给陆诏年。陆诏年没接,冯清如就坐下来,试着给她擦拭脸。毛巾温热,有些闷人,陆诏年拿了过来,握在手里。“却红呢……”“却红跟我这么多年,该嫁人了。上半城有个替人打杂的伙计,下江人,姓陈,我看着也不错,就答应了。”“哦,又绿,又绿也嫁人了。”说罢,陆诏年转过身,哭了起来。“小年……”冯清如抚摸陆诏年头发,“大嫂晓得你与小哥哥感情好。”“不,不是……”“司令部的人怕事,延缓了好几天才告知我们,老爷当时还想抄家伙毙了来告的人。他比你更难过,你没看见吗?他一夜白头了,你不要在他面前哭,他受不了的。这几天你要多关心关心他。”陆诏年想说你不懂,可又如何说得清呢。手里的毛巾凉了,她擦掉眼泪,和缓道:“是哪一天?”“哪一天?”冯清如默了默,道:“六月三号,他最后一次执行任务。”霎时,陆诏年哭出声,“还有两天了,都不到二十六岁啊……”陆家把从印度寄回的陆闻恺的遗物放进祠堂,做了场大法事,于八月十四号,连同他自小用过的衣物一起烧掉。姨太太说,八月十四是空军节,图个好意头,儿子会喜欢的。那天披麻戴孝的陆诏年只远远看着,那火光像是带走了什么。应是她灵魂的一部分。过后回到城里,陆诏年才得知那两天,城里遭遇了空袭。整座城弥漫着苦闷,可细瞧那来往的人,不像甘愿受苦。旗袍收得窄而尖,头发蓬起来,额上像堆积了一卷乌黑的云。陆诏年同白家的千金去发廊做了造型,到茶室喝茶,陪坐在麻将桌旁,半大点的孩童蹲在地上呼呼刷她的小羊皮尖头鞋。“八万。”“碰。”“耶,小白,要做龙一对啊?”“啥龙七对哦,我做个清龙七对,吓死你们!”“哦唷,隔会儿莫又输的光叉叉的会去哈。”“今天不得,我带了个赊账的。”白小姐朝旁点了点下巴,“我把人赊在这里。”一桌人笑起来,陆诏年茫然抬头,见人们是在笑她。“怎么了?”陆诏年拢了拢头发,生怕新烫的头不衬自己。“陆小姐,一起来搓麻将呀,我们教你。”“我笨,教不会。”“啷个会,你是高材生,麻将好简单。”白小姐道:“不管她。她天天闷在屋子里,我带她出来散心,像伺候祖宗。”“正好把祖宗赊在这里!”众人又笑起来,陆诏年淡淡笑着。傍晚,牌局散了,她们上船上酒家吃饭。施芥生已经到了一会儿?????,白小姐一落座便吐苦水,今天又输惨了。施芥生只当是常态,关切陆诏年:“可玩的开心?”陆诏年牵了牵唇角:“白小姐很照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