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什么客气话呀,原本就是一家人。”白小姐说着,兀自怔了下。白家是陆老爷属意的亲家,开钱庄,原就家底殷实,这些年借着来大后方的达官贵人,发了不少财。虽不是本埠家族,但白小姐很有些社交本领,亲和健谈,能讲一口地道方言,在交际圈子里很吃得开。陆老爷安排了好几次,陆闻恺都说不见,后来陆老爷想把陆闻恺调回来,陆闻恺直接去印缅战场飞了运输。陆诏年根本不知道陆闻恺和家里这些事,回重庆后才慢慢听周围人讲起。白小姐没见过陆闻恺,谈不上感情,她原本就要接受安排嫁人,嫁给谁都一样,只是一来二往,同陆家的人熟悉了,也和施芥生交了朋友。这些日子,白小姐缠着陆诏年四处游玩,便是受施芥生所托。施芥生平时在北碚的研究所,他们相约一起登了缙云山,走张飞古道,坐船游小巫峡。陆诏年没表露出什么,听白小姐这么说,反而开玩笑:“是他没福气。”白小姐应和地笑了,问施芥生点了什么菜,又道:“不用讲了,一定‘都是小年爱吃的’。”施芥生颇不好意思:“小年讲究。”“是说我挑剔?”陆诏年斜睨过去。施芥生道:“并没有这个意思,我……”“你只是一心想着小年。”白小姐逗趣。施芥生脸微微红了,不敢看陆诏年。陆诏年捧起凉茶喝了一口,若无其事道:“很累吧。”白小姐和施芥生互相看了一眼,又听陆诏年接着道:“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你们顾忌我的心情,总设法让我开心。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难过,不用刻意寻开心。真的。”桌上安静片刻,白小姐拍手道:“莫说这些了,人活起就要寻开心卅!恁个,一会儿我们找艘小船,慢慢游回去。”“你就游荡。”“夜晚游船兜风,古时候叫雅兴,你可晓得?”吃过饭,江上下起小雨,等他们走到廊桥上,雨忽然大了,停泊的小船在风雨中摇荡。“看来不能游船了。”陆诏年很失望似的。白小姐轻轻叹气:“那么早些回去吧。”“我送你。”施芥生道。“你送小年呀。”陆诏年道:“不用,我叫辆车就回去了。”“伞……”白小姐让伙计拿来两把伞,一把给施芥生。施芥生忙撑伞,追上陆诏年。风要将伞掀翻,施芥生尽力握住伞柄,把陆诏年护在伞下。“收到我的信了吗?”施芥生问了好几遍,陆诏年才听清:“啊,好像是。”“还没来得及拆吧。”“抱歉啊,这些天家中……”“没关系!”茶肆传来说书先生激昂的声音,陆诏年忘了接话。施芥生道:“我想你最近对那些物理问题也不太感兴趣。”陆诏年乘人力车回了家,身上淋湿了,伙计着急地把人领进屋,几个用人忙着给她换衣服、打热水漱洗。陆诏年听之任之,最后喝了碗药。女用怕她苦,还拿了两颗糖,她没吃。“不苦啊。”陆诏年关灯,睡了。苦味慢慢从咽喉涌上来。翌日早,陆诏年下楼吃早餐。陆老爷听说了昨晚的事,关切道:“昨晚下那么大雨,怎么还从外边回来?”“和表少爷他们下馆子了,忽然下起了雨。”“没感冒吧?”“大嫂让我吃了药,没什么要紧的。”“还是回来好啊,在家里,这么多人照应。”“嗯。”“多待些时日罢。”陆诏年淡淡的没应声。二姨太道:“幺小姐这么闷着也不好,现下城里有头脸的人家都在办舞会,我看啊,让小年多去玩一玩才好。”“是吗?”陆老爷随口一问。二姨太笑道:“是呀,我叔公家的孩子,银行工作,认识好多朋友,让他给幺小姐作伴……”陆诏年不客气地打断:“你也知我是陆家幺小姐,什么叔公家的,恐怕给我提鞋也不配。”二姨太尴尬不已,陆老爷似未察觉,如常地看着报纸。冯清如解围道:“小年惯会玩笑,可别吓着二姨太。要说这舞会么,何须凑别人的热闹,我们陆公馆也可以办,也是该办一场了。”陆闻泽附和:“这些时日,城里不乏议论,认为我们因此同军部的关系变得紧张,来来往往的人家也多言语试探,办个舞会借以扫除,不失为佳策。”陆老爷放下报纸,道:“嗯,我看芥生平日好风雅,小年同他合奏怎么样?”二姨太娇嗔着,想再为叔公家的孩子谋说,陆老爷淡笑道:“我喜欢听小年弹琴。跳什么舞,你会跳舞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