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裴望廷也是在夜里。那年她十四岁,第一次奉旨正儿八经杀人,说是奉旨,其实也是自愿。毕竟新帝年幼,朝堂波谲云诡,怀有异心之人不在少数,个个都想在名利场分一杯羹,谢伯玉能倚靠的也只有她这个长姐。
那晚月亮同样明亮,却透着一股寒气,四面围着红褐色的翳,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她提着滴血的剑,刚从逆臣家里出来,衣袖和剑锋上还残留着温热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拿剑的手还在发麻,脑中已是恍惚,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人临死前的挣扎与怒骂,府中幼儿的哭喊与哀嚎。
周围人闻到她身上的血腥气,纷纷避她如蛇蝎,恨不得离她三丈远,只有常顺不远不近的跟着,但他也是战战兢兢,不敢靠近,谢檀看着他那畏缩的样子,心中愈发烦躁,挥手让他滚回去复命。
自己则是跑到郊外河边,掬起清水,拼命想洗掉手上的血迹,可揉搓了半天,指腹都破皮了,手心一阵火辣,鲜血清水混在一起,沿着指尖滴落,融入河中。然而,那黑褐的血丝依然顽固地缠绕在她的指甲缝里。
就像被她杀死的人一样,阴魂不散,怎么也甩不掉。
她一时崩溃,双手用力击打水面,淅淅沥沥的河水溅了她一身,顺着泪珠一起滑落。
一个人哭了许久,直到月亮都不见了,四周一片漆黑,她才拖起疲惫的双腿起身,站起来揉着红肿的眼睛一看,才发现离她不远的下游处,猫了一个人。她心中一惊,本能地喊了一声,喊完才觉不妥,深更半夜,除了刺客贼子,谁会出来?
脑中一紧绷,便要拿剑对付,右手草丛摸了半天,粘了一手夜露,却空无一物。
剑呢?
她心内大骇,眼睛紧盯着那处,脚尖一动就想跑。
可没等她转身,那个人影先动了,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借着微弱的星光,谢檀看清了他手中拿着的东西。
正是她的掩日剑。
谢檀步子一滞,心中警铃大作。短短几息,脑子里已有了对面人的几种死法。他下盘不稳,走路摇晃,显然不是习武之人,这种情况下,她可以迅速解决掉对方。
她眯着眼,谨慎地向前探几步,手指悄然移向腰间的短剑。
可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先出声了。
“请问是长公主殿下吗?”
“什么?”谢檀一怔,手搭在腰间半天没放下来。
对方看她一眼,又上前了几步,两人距离不过五尺。谢檀这才看清他的脸,是一个眉目疏离,谦和温润的男子。
他把剑递给谢檀,拱手行了一礼:“微臣裴望廷,见过长公主殿下,微臣方才在下游的时候,注意到河面飘了一把剑,捞起来一看,才知是殿下的掩日剑。”
谢檀接过剑,淡淡一瞥,剑锋上的血迹已被洗得干干净t净,连水珠都擦得一滴不剩。剑身在星光下泛着凛冽的寒光,映射出她冷峻的面容。
微臣?那就是在朝廷上当差的,可为何她从未见过?她张嘴便想问,临了却又硬邦邦转住话头,“南明宵禁,三更击鼓,鼓停人禁。你为何会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