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涯总觉不自在,索性搁箸不食。闲来无事,他漆黑的眸子悄然一转,停在清秋脖间的绢布,他忽地记起昨夜那惊险的一幕,客船上她险些被赵二刺杀,那道不轻不重的刀伤,总叫他忆起保神观时的场景。
他的目光由最初的漫不经心变得灼热偏执,清秋似有所感,眼波流转,只一抬眼便瞧见师无涯正凝视盯着她,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近乎执拗固执的目光,好似一把即将开刃的利剑。
清秋呼吸一滞,抬手捂着脖上的伤,旋即慢慢起身,轻声道:“二哥哥,我去寻宋嫂做些鱼羹带给瞳瞳,你与师将军先用饭,我便不吃了。”
她倩影轻晃,师无涯的目光跟随着她,清秋被他盯得心慌,倒不是怕师无涯,而是师无涯格外反常,她怕师无涯做出些什么事来。
师无涯长眉深蹙,眉间浮起一丝郁色,清秋刚出雅间,师无涯随即起身,沉声道:“二哥,我有些话要单独同清秋说。”
付高越眼疾手快拉住师无涯,紧皱着眉,怒声道:“你吓到她了,师无涯你别去找她,你同她有什么好说的,就是有话说也让我替你传。”
师无涯眸光微闪,挣不开付高越的手,他二人皆是武将出身,若在飞云楼打起来怕是都要遭殃。
“二哥,这不一样。我只问她些闲话,她若心中无我,就不该因我一两句话回心转意,二哥你既信她就不该拦着我,倘若她心里还有我,你让她日后如何在夫家立身。”师无涯心知付高越是担心清秋,可他要问的并非这些。
他只想问她一句,两年前在保神观,她疼不疼。
付高越攥着他的手卸了力,师无涯说得在理,倘若清秋心中仍有师无涯,她迟早要再闹出事来,清秋不是个能藏住事的性子。
思及此,付高越不情愿地松开他的手,只一眨眼,师无涯箭步离开。
——
明月高悬于黑压压的夜空,街上商贩陆续收摊,飞云楼楼下正对着潺潺小溪,有船家穿过桥洞缓缓驶过,荡开满池波纹。
清秋快步行至楼下,师无涯方才的侵略性的眼神让她心悸,她脖上的伤口,就像是引诱他的源泉。
这个伤与他有什么关系,那样炙热的目光,灼烧着她的肌肤,在那不大不小的雅间十分压抑,令她喘不上气。
临至楼门前,清秋吹了一阵凉风,堪堪喘了口气。
“清秋。”
“付二姑娘。”
清秋后背发凉,只觉那灼人的目光就在背后,但她乍一抬眸,眼前如松竹般清正的身影却叫她的心安稳下来。
“常也。”
王恒与观墨猝然停步,飞云楼前的彩灯澄黄柔和,落在王恒天青色的锦袍上印出银线青竹,风雅又极致温柔,而他的目光犹如冬日暖阳,和煦温暖,他漆黑的瞳眸倒映着她单薄纤弱的身影。
“清秋,发生何事了?”王恒箭步上前,衣袍带风,他身上还余些墨香,闻着舒畅安心。
王恒见她着鹅黄齐胸衫裙,碧青色披帛斜披在肩,恰似春日新柳,他的视线逐渐落在她脖间的绢布,渐渐蹙起眉来。
“受伤了?”王恒眼中含忧,心疼地问。
清秋心中紧绷着的弦倏然断裂,见王恒在,清秋眸光忽闪,旋即抿开笑,柔声道:“不妨事的,只是小伤,无性命之忧。”
师无涯见她与那温雅青年相谈甚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上前,脚下生根,一步也不能动。
那是谁?
师无涯眸光蓦然黯淡,心中腾起焦躁漫长的疑惑,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那个人的一切,一切,他和清秋的一切。
王恒安抚着清秋,温声道:“日后我定会与你同行,我一路南下已听说水寇一事,见你久久不回京,实在放心不下,便想着来接你。”
语罢,王恒走至她身边,抬手想去抚她伤口,心知不合礼数,又只悬在半空,余光淡淡向后瞥去。
“方才我听有人唤你,这才回了头,却不想在此处遇见你。”王恒不动声色地靠近清秋,命观墨先去寻客栈。
闻言,清秋忙喊住观墨:“不必去,常也若是不嫌弃,不妨住到我在杭州的旧宅,只是已有许久未曾住人,怕要收拾收拾。”
王恒眉眼如画,温雅一笑,道:“不会,倒想看看江南的风景,有你在身边应当会好些。”
听他如此说,清秋羞赧垂首,香腮飞霞。
王恒回身望向师无涯,再温和不过的目光也生出些许敌意,他记得他,在两年前付家谢师宴上,令清秋喜笑颜开的人。
清秋并未对王恒说那是师无涯,甚至都不曾见到二人如何相处,可王恒却已断定,眼前之人就是师无涯。
那是一种原始而强烈的直觉,从师无涯焦灼的目光中,王恒已然确认。
“清秋,方才我听有人唤你,想必是这位郎君。”王恒仔细打量,垂眸看向清秋,眸带疑惑,不解地问:“此人是谁?”
清秋已缓过劲来,再瞧见师无涯时,他眼中的那团炙热的火焰好似被别的情绪所替代。
“常也,你来得正巧,这便是戍守边关的那位少年将军,与我是幼时好友,我回京路上得他所救,略备酒菜招待,不曾竟见到了你。”清秋眸光平和,转而见王恒一路风雨兼程,又道,“可要先回去歇歇?此间事了,师将军我便不相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