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凼的山都不算太高,地势起伏和缓,比起山,更像是一座座苍翠的小丘。祈和瞽拉着乔嘉禾去了别处抓鱼捕虫,玩得满脸是泥,不亦乐乎。宁绥和夷微并肩坐在一座矮崖上,一齐望着天边出神。
“这里风景确实好。”夷微首先开口,“和天婺山很像。”
他的手抚上一旁不知名花树的枝条,眼中有些许温柔又落寞的情绪:“据说每到春天,天婺山就会遍山开满海棠花。我只停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没见过那副盛景,有些遗憾。”
“麻姑山也有。”宁绥故作不经意地贴近他,“虽然跟爸和哥闹得有点僵,但要是不回家过年,他们一定要生气。我们可以在那里留到春暖花开。”
夷微也顺势把他拥在怀中:“好——都听你的。”
“我承认,最开始发觉老天师和小天师联合起来算计你的时候,我实在很生气。可细想想,不论怎么争怎么抢,至少他们依然是你的家人,也真的爱你。即便换命之法真要邓老天师牺牲自己,我想他也一定会奋不顾身。”
他似乎由此陷入了回忆:“当初唐尧为继承人一事发愁,天下局势也因此而暗流涌动,我作为整个国家的吉祥物也被卷进争斗里。尧并非一开始就打算禅让给姚重华,最初的候选人是他的太子丹朱。史书上说丹朱不肖,其实不然,朱是个很有智慧和德望的孩子,只是性格过于刚强,缺少一点……圆滑和顺的手段。”
“如果我还是那个横行霸道,脑袋不转弯的傻鸟,我一定会力保丹朱上位。但我已经被劈了七十二道雷,深知做人不能不见棺材不落泪,于是我虽然没有明着表态,但暗地里已经向姚重华倾斜。”
说到这儿,夷微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不曾想,我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却害了丹朱的一生。姚重华得势后便在唐尧面前诋毁诽谤丹朱,挑拨父子情谊,上位后更是直接将丹朱流放。重华是个出色的领袖,但在这件事上,他做得属实不体面。”
闻言,宁绥挑眉一笑:“你是在担心我们兄弟阋墙?”
“只是个故事罢了,我知道你不会去争。毕竟比起一个掌门的位子,律所合伙人可能才是你更想要的。”夷微又搂紧他一些。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件硌在两人的大腿之间,宁绥皱了皱眉,伸手一摸,发现是在夷微的口袋里,像个盒子。
“那是什么?”
夷微的脸色忽然变得窘迫起来,脸颊几乎在一瞬间就明显泛起红晕。他慌忙挪了挪屁股,手掌掩住裤子口袋,颇有些欲盖弥彰。
“呃……那个……我……”
宁绥毕竟是宁绥,对方眼睛一转,他就能把接下来的事猜个大概。他笑眼弯弯地把手探向那物件,说:
“拿出来吧。”
夷微垂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把物件掏出来,放在掌心。
是一个戒指盒。
“我、我计划很久了,也排练过很多次……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夷微手忙脚乱地打开戒指盒,因为手一直在发抖,差点把盒子打翻落下山崖。
“买下它的时候,我还没退下神位,自以为不管现在多落魄,起码有个怒目明尊的名号在,还算与你相配。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变得一无所有,就……就有点想要退缩了。”
他把那枚戒指的全貌展示给宁绥看,一只手挠挠后脑:“我最开始把它跟那些杂七杂八的礼物放在一起,可一想到你基本把我忘得一干二净,邓老天师也不让我留在你身边,你以后也许会遇见新的爱人,我不想耽误你,便把它拿出来了。”
他的眼底闪烁着期待又羞赧的光亮,将戒指取出来,又牵住宁绥的手:
“那个……既然被发现了,你愿意试试看吗?”
宁绥有心逗他:“试什么?戒指吗?”
“是——不对,不子、不止是戒指!”夷微紧张得舌头打结,差点掉进了宁绥设的套里,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了那句在心底滚了几番的话,“我想问的是……今后的年年岁岁,朝朝暮暮,我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吗?”
宁绥面上笑意清浅,眼波流转却比崖下的湖水更深幽。
他设想过千次万次这个场景,也考虑过到底是自己先开口还是夷微先开口,如果是夷微先开口,自己又该怎么回答。可真走到了这一天,所有的棋路都在那一双只有他的眸子里溃不成军,让他只想不顾一切地给出最热烈真切的应答。
万语千言都消融在彼此的唇舌间,无关情欲的挑逗,也并非粗暴的占有,每一次有来有回的缠绵都恰到好处。有风掠过崖边,扑下簌簌落花,不远处,是乔嘉禾雀跃的大喊:
“看啊——彩虹出来了!”
第106章仙槎失群的鸟儿寻寻觅觅,终于回归幼……
八百里巍巍秦川。
脚下山峰陡峭如削,壁立千仞。时近正午,宁绥一屁股坐在山路旁的一块大石上,喘着粗气,但还是很有耐心地听夷微絮絮叨叨讲解旧日的昆仑山。
“原本的昆仑山在秦岭之巅,绝地天通后被一斩而断,一半留在人间,一半升入天界,算是人间与天界相距最近的地方。”夷微拧开一瓶水喂给他,而后两手叉腰,向着天上努了努下巴,“按我们现在的方位,头顶就是瑶池,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也许是因为出生时恰逢瑶池莲开,沾染了池中莲的香气,所以体有异香。”
“瑶池莲是这个味道吗?”宁绥忽而来了兴趣,确认也似地凑到他身边不停嗅嗅,两个人又顺势嘻嘻哈哈地抱在一起。
这一行只有他们二人,其余人留在附近休整。之所以单独行动,倒不是有别的原因,只是单纯因为夷微不愿意带他们玩。
“你在这里大喊一声,西王母会听到吗?”宁绥半开玩笑道。
“她只有设宴的时候会在瑶池久留,其余时候都在墉城中讲经或是会客议事,有时想起自己还有个养子,也会来逗弄逗弄我。墉城大概在……那个方向。”夷微指向对面的那座山峰,估量了一下距离,问,“还走得动吗?我背你过去?”
“走得动。”宁绥冲他摆摆手,见他看上去颇有些落寞,又话锋一转,笑吟吟地,“但也不介意被你背着走。”
说说笑笑地,路途似乎也不再漫长。地形坎坷,宁绥反复念叨走稳些,夷微听得多了,坏心眼地作势滑一跤,双手却还稳稳地托着宁绥,引得宁绥无奈地撇撇嘴,胡乱地抓了一把他的头发:
“幼不幼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