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阴天多云,理论上并不是一个适合观测天象的好时机。夷微仰头望天,良久,忽然兴奋地大喊一声:
“我看到墉城的一角了。”
“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五百度的眼镜也没能让宁绥看到些微昆仑仙宫的影子,急得宁绥一个劲儿地眯眼。夷微将他揽进怀里,手远远地指向天边:
“就在那边。”
宁绥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开始觉得是自己不够高,踮起脚尖张望:“咦,在哪儿啊?你说个形状,我一点都看不到。”
身后的夷微却不再言语,只把下巴搭在他颈窝上。宁绥很快发觉不对,侧头温声问:“怎么了?”
“阿绥。”夷微把他搂得更紧,脸颊在他侧颈蹭蹭,话音不再戏谑,掺了几许悲凉,“我就这么望着天上,望着曾经的家,但我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为何,宁绥闻言,全身霍然一颤。他马上意识到,其实夷微也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转过身,收紧双臂,回应着这个拥抱:
“……至少你的母亲,你的战友,甚至是你的宿敌,他们都还记得怒目明尊,也记得你。”
“怒目明尊……”夷微咀嚼着这个名号,末了,绽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也许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无人知晓的空壳,昆仑军也终将迎来他们新的统帅,如果母亲愿意,她也可以再捡一个遗孤作为孩子。而我……”
宁绥急急地想要打断他,却被夷微用食指竖在唇间,只好住了嘴。
“我也有我的路要走,不论我还有多少余生。”
话音才落,方才他手指的方向倏忽传来一阵震天撼地的雷声,二人俱是一悚。夷微下意识地把宁绥护在身后,数道金色的雷光撕裂云层,渐渐向他们靠近。
行云如破开一角的银瓮,水浆似的天光自其中倾泻而下,刚好泼洒在二人周身,正像是一只从天宫垂落的手。夷微不敢置信地抬手去触碰那天光,温暖先是浸润指尖,而后一点点漫上手臂,直至躯干、四肢。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母亲……”夷微眼底骤起波澜。他捧着那一束光,身体摇晃着前倾,最终跪倒在地,胸腔剧烈地一起一伏,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是孩儿,孩儿不辱使命,回到您身边了……”
更为灿烂的天光飞流而下,宁绥只感觉全身的苦痛都被这光辉所抚平。他茫然地向天穹张望,可光芒过于耀眼,几乎剥夺了他的视觉:
“是在……呼唤我吗?”
宁绥合上眼,向着光的方向稍稍颔首致意。他并不打算感激涕零地跪谢这份垂怜亦或恩赐,当作一份赠礼、一份答谢都好。
他半跪在夷微身边,紧紧牵着手,彼此始终无言,一同沐浴着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失群的鸟儿寻寻觅觅,终于回归幼时的巢穴。只不过,这一次,他终于不再形单影只。
*
“不周山遗迹已自成一界,自其崩塌后,我也从未靠近过半步,不知那里是何景象,不能就这么贸然地带你们过去。”
秦岭之行后,夷微的情绪似乎好转了很多。不周山坍塌的日期渐渐逼近,众人聚首商讨计策。宁绥终于肯拉下面子给邓若淳打了个电话,对方下台阶比滚得还快,一句话没说,当天就坐飞机赶了过来。
夷微指着地图上的不周山旧址,蹙眉道:“连我都不敢保证能安然无恙地进出遗迹,更不能让你们冒险。”
邓若淳习惯性地跟他吹胡子瞪眼:“那你说怎么办?”
夷微却早有准备,根本没被他问倒:“去借一艘交通工具。”
“艘?”宁绥迅速抓住重点。
“对,是船。”夷微向他眨眨眼,“不出意外的话,秦岭附近应该就有两艘,看在我的面子上,希望它们愿意借用吧。”
“师丈,听你的意思,这船有主。那船主要是不肯借怎么办?”乔嘉禾托着下巴。
听得此言,昭暝剑、太阿剑、帝钟剑以及焚枝长枪一同躁动起来。
“应该不敢不借吧。”宁绥瞥了它们一眼,轻笑一声。
出发前,他们按照夷微的思路,需要先准备些米糠粮食。夷微特别叮嘱,要上一年大丰收时留下的余粮。
“一定要大丰收时的粮食吗?”宁绥一时犯了难,“大丰收……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没有自然灾害,现在粮食产量都不低,怎样才算大——丰收呢?”
千挑万选之下,总算是从附近的农户手里买了些成色不错的余粮。一行人在山中搭了个帐篷,将余粮全部撒在显而易见的地方。宁绥还特意仿照小时候抓麻雀的样子,用木棒支起一块大匾,匾下撒些粮食,手里扯着缚在木棒上的绳索,准备来个请君入瓮。
夷微见了有些不解,问清原理后,他为难地扶着额头:
“这可能罩不住我想抓的东西……”
在山中候到傍晚,目标始终没出现,宁绥倒是成功抓了几只深冬饿得肚子瘪瘪的鸟雀。他把鸟捧在手心,逗弄了一会儿,一抬头便机缘巧合地与夷微对上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