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轻轻揽着她的肩头,接上她的话:“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就辞了职,来到这里陪她。驻村工作并不容易,尤其对于外来的大学生来说,比起繁重的工作,村民的质疑和冷眼才最让人寒心。她经常被村民拉走恶意灌酒,上门开展工作时也常常被刁难。”
“乡土性的社会,一代代传承下来,不喜欢变动,也不愿意接受外人干预。”宁绥耸耸肩。
“矛盾在推行耕地流失的工作中爆发了。根据上级的指示,整个村子需要整改的土地有160亩左右,但整改工作严重影响了村民的利益,包括村干部在内,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支持我们。”女子两眼通红,声音嘶哑,“我们两个挨家挨户地劝说,但没有人能听进去,更有甚者,关上门想要对我们动粗。我们为了完成任务,不得已要自掏腰包进行整改。”
“然后他们就杀了你们?”
女子身体一软,失声痛哭:“不仅是因为这个。村里还有很多终身未娶的单身汉,他们早就盯上我了。村长一合计,把我卖给了村东头的一个老男人。”
她抽抽噎噎,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男子代她讲完了后面的经过:“他们先假意答应说会配合我们工作,借口看田把我骗到山上,然后推进河里淹死。趁我不在,他们把我女朋友绑进村民家里,想强迫她就范,她拼命挣扎,跟那个村民同归于尽了。”
“你们刚刚打死的那具僵尸,就是那个村民。”
他们的叙述让众人心中都为之震悚和慨然,邓若淳更是感到一阵后怕:倘若方才他把乔嘉禾一个人留在了村中,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们的父母和领导,没有来找过吗?”宁绥将昭暝收回鞘中,蹲下问道。
“来过,但每次都会被他们挡在村外或是搪塞过去,本地的警察也不愿意惹事上身。整个村子都是利益共同体,不可能出卖彼此。而且,村民怕被我们报复,找江湖术士请来一尊玄武像镇住我们的尸首,又在山上立了两座衣冠冢,困住魂魄,我们也有口难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失望离开。”
宁绥推理说:“所以,挖出棺材后村民们之所以没有首先报警,而是直接找上我们,就是因为人是他们杀的,他们心虚,不仅要隐瞒真相,还要借我们的手直接除掉你们?”
“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到今天。”二人绝望地跪倒在他们面前,“既然你们都是奇人异士,给我们个痛快吧,求求你们。我们没有害人的意图,只是困在这里身不由己。”
“人死以后,神志所剩无几,只剩执念。执念深重,就成了人们口中的鬼。”夷微向他们伸出手,询问宁绥,“有什么能替他们讨回公道的办法吗?”
宁绥托着下巴:“还好,时间没那么长,还在追诉期间内。之前没有尸骨,所以只能按失踪案件处理,但失踪案件投入人力物力大,又很难破案,警方为了面上好看不予理睬。现在尸骨暴露出来,就可以按杀人罪立案了。”
“又要跑一趟警局咯。”他站起身来,“刚才下手太重,打碎了镜子,这里的阵法已经困不住你们了。中秋快到了,回家看看爸妈,最后道别一次。冤屈洗刷之后,来麻姑山沐霞观找我们吧。记住,千万别自己去找村民的麻烦,不然我们北帝派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男女二人眼中含泪,伏在地上不停向他们拜谢。宁绥忙把他们搀扶起来:
“我自己平时也是与各种人打交道,忙得焦头烂额的,也有朋友考进基层机关,知道你们有多难。”
担心村民得知他们获悉命案后销毁证据,几人回到村中后全都对山中经历避而不谈,更不提已经报警的事。但又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他们,于是假称“能力有限”,让所谓的僵尸继续做悬在整个村子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还以为你又要从专业的角度说一些专业的话,秉公处理呢。”回麻姑山的路上,夷微开玩笑说。
“谁都有朴素的正义观,法律人也一样,我也一样。”宁绥看上去倒是无所谓,“应泊看上去那么冷静的一个人,你把这里的事告诉他,他也得气得骂娘。”
他空了半晌,才继续说:“你觉不觉得,他俩的遭遇,跟你、归诩的遭遇很像?”
夷微苦涩一笑:“只能说,太阳底下无新鲜事。”
“人都有欲望,有的欲望可以让人上进,有的欲望则导向了犯罪。刑事法律体系以及犯罪学立论的根基就是,犯罪永远不可能被彻底消灭。而在犯罪发生后,就算是审判席上的法官,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每个判决都是公正的。我们可以无限靠近正义,但永远不能说达成了绝对的正义。既然这样,那我们所做的还有意义吗?”
“有。”夷微望着他的双眼,“哪怕只有一个人在乎,也有意义。”
宁绥回望着他,释怀地笑笑:“你说得对。眼下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至少我的选择没有违背我的本心,这就够了。”
他抬起胳膊,搭在夷微的肩膀上:“好啦,别胡思乱想了。师父让咱俩去买点中秋月饼回去,动作得快点,我明天还有考试,要再抽空突击一下。”
邓若淳虽然被吓得够呛,但恢复得也很快,回到山上打了几局游戏,精神状态就稳定了下来。反倒是从始至终一直很镇定的郝思宸,回山之后便开始发烧,宁绥从山下帮她带了些退烧药和清凉贴,乔嘉禾陪在她身边照顾起居。
邓向松特意调了道符水送来,叮嘱在药前服用。乔嘉禾一一喂她喝下,看她嘴唇发白,头顶也冒着虚汗,两手紧紧捂着小腹,便问:“思宸姐,生理期?”
郝思宸点了点头。
“怪不得。我师父说,生理期身体虚弱,很容易招上不干净的东西,山上又那么冷。”乔嘉禾帮她盖好被子,“你等等,我去找师父他们,他们有办法。”
不一会儿,她折返回来。夷微在她另一只手上也留下了一道金印,能稍稍缓解病痛。
她把手掌贴在郝思宸小腹上,柔声安抚:“睡吧,思宸姐,我帮你暖肚子。”
*
夷微躺在床上,手机也玩不下去,一连换了好几个妖娆的姿势,看宁绥坐怀不乱,背了一晚上书,只好郁闷地慨叹“英雄不识美人”。
宁绥把全文又串了一遍,说:“不用等我,你睡你的。我大学的时候每到期末都熬通宵背书。”
“为什么要赶在中秋节考试?”
“本来是要在中元节那天考核的,但我没时间,挪到了中秋,下元节的考试被师父省了。正月十五上元节是紫微北极大帝亲自考校,成绩优异的选为北帝行刑法官。但前几名常年被师兄、思宸姐还有我占着,也就很久都没有新的法官了。”
宁绥掰着手指头算时间:“上午笔试,下午体测,晚上还有一场师父面试。体测我一般直接放弃了,打不过邓若淳,他在全国武术比赛拿过奖的。”
“他是体测第一,那你就是笔试第一咯。”
宁绥赧然地笑了笑:“说不好,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思宸姐。她入道前是生物学博士,受不了导师压榨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