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司骁骐,如果有一天我也犯了小段那样的错误,怎么办?”
“那有什么怎么办的?”司骁骐笑笑说,“医疗事故有医院去赔偿,医院不赔的话我来赔。你愿意当医生就去接着当,不愿意当就回来帮我开公司。总之,我会和你在一起。”
萧晨抿着嘴不吭声。
司骁骐说:“宝贝儿,你还记得李小舟么?”
萧晨点点头:“那个替你出车后来出事故的兄弟,他妈还是你干妈呢。”
“对,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对他的死负责?”
“不算吧……他自己疲劳驾驶……”萧晨的声音很低,低到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我当然应该为他的死负责,”司骁骐果断地说,“所以我在尽力弥补,而且我告诫自己开车上路必须小心再小心,我告诉我车队的人,可以改线可以晚点,但是生命安全必须放在首位,我不想再看到第二个李小舟——我也只能做这些,毕竟死人不能活过来。”
“是的,只能小心再小心。”
“不,”司骁骐摇摇头,“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萧晨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一旦跑上路便身不由己,我年初跑了一圈东北,冰天雪地的轮胎都得换成特殊轮胎,做两道防滑措施,按说已经很小心了。车队小王是新人,刚跑这趟线没两天,他紧张得不行,把车速控制得不能再慢,总以为这样就很安全了。可就是因为他太小心了,遇到突发事件时反应比平时慢了,踩刹车时晚了那么一两秒,整个车子撞穿护栏,直接冲入对方车道去了,好在没人伤亡。”
“我……怎么不知道?”萧晨声音有点儿抖。
“我没告诉你,”司骁骐安慰地拍拍萧晨的手说,“这其实不算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固然应该做好‘准备工作’,可太过小心会让你束手束脚,反而判断失误。”
萧晨轻轻的点点头:“我懂了。”
那天晚上,司骁骐抱着萧晨入睡,两个人谁也没再提这事儿。那个文件夹上的浮土被擦干净之后又塞回了书架的最顶层,它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这间书房,俯瞰着萧晨揉揉自己的脸,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慢地挺直腰身,缓慢但是坚定地迈出步子,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地“啪嗒”一声关上书房门。
◇◇◇
有了法医的仲裁,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鉴于病人病情的复杂和危重,经过双方协商医院赔付了一笔款子,段世昕被批准在家“休整”一段时间。
萧晨这几天特别关注段世昕,他非常担心这个年轻人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本来就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那晚又被病人家属殴打,从里到外都被伤得透透的。这几年萧晨听到了太多人抱怨临床不好干,也有很多人脱离了临床去做管理和科研,但是临床总要有人做的,萧晨不希望再有人离开。
段世昕状态不算太好,但比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要好多了,他勉强地笑一笑说:“萧大夫,你别担心,我没事儿的。”
“真的吗?”萧晨有点儿不敢相信。
“真的,”段世昕揉揉自己的眼睛说,“这是个教训,我会记一辈子,我还可以干很多年还可以救很多人,我不会因为这个教训就放弃的。”
“你这么想……真好。”
“我想做个像你一样的医生,”段世昕带着点儿热切地说,“从来不会动摇,一直都那么自信。”
萧晨想,那是因为我身后有个人足够支撑我自信下去。
司骁骐开始有点儿后悔接这单生意了。
彼时,他正站在林放宽敞的办公室里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出神。依照他只会画“丁老头”的绘画水平,其实是完全看不出这幅画的好赖的,所以他也压根没在欣赏这画的色彩和笔触,他完全是被画面右下角的那个签名吸引住了。
邱晔!
这不是一个很罕见的名字,重名的概率很高,但是司骁骐非常确定,这个邱晔就是“那个”邱晔。
卧槽!司骁骐强压下扭头就走的冲动,杵在那副画前纠结着要不要继续等林放。
说起来林放也是同行,经营着一家小小的物流公司,早几年生意做得还挺大,但是自从合伙人撤资以后生意就江河日下。林放的个人能力有限,心胸也不怎么宽广,很多合作的生意伙伴合约到期后都不太愿意再续约。时间久了生意范围也就越缩越小,说起来他最初的合资伙伴也是受不了他的猜忌和“不思进取”才毅然撤出来的。
最近一年多以来,司骁骐开始把生意的重心慢慢向货运上转移,所以早就盯上了林放的物流公司。乔鑫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来跟林放谈,终于打动了他,答应把一部分客户转让给司骁骐,以此来缓解自己迫在眉睫的债务危机。司骁骐今天就是来跟他谈具体的转让合同的,他本来想着依照林放目前的处境,不说对自己毕恭毕敬那也至少得客气有礼吧,谁成想这人居然就这么把自己晾在办公室里快二十分钟了。
司骁骐并不生气,他知道林放的心思,他不过是想故意做出一种姿态来——我不太在乎你这单生意,所以你也别想漫天要价。这种从心理上打击对手的策略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是林放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虽然司骁骐也想做成这笔买卖,但是绝对不如他林放来的迫切,毕竟面临债务危机的林放而不是司骁骐。
所以林放的故作姿态在司骁骐眼里就别有一番“戏剧性”,他本来也不介意让林放的尾巴再翘高一点儿,越是如此,等司骁骐报出价码来的时候林放的表情才会越精彩,司骁骐对这种戏码向来很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