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骁骐摇摇头。
“医生在开化验单、等检查结果的时候病人家属在做什么?谩骂、指责、武力威胁,吵得一个急诊大厅的病人全都血压升高。你觉得什么人能顶得住这么大的压力坚持把所有的检查全都做完,然后再去摸摸病人的脚?”萧晨嗓门不知不觉地有些升高,他愤怒地说,“小段能坚持到报告单出来已经很难得了。”
“可是……”司骁骐忍不住说,“他的确是误诊了啊,这个什么夹层,它就不是胃穿孔。”
萧晨一下子僵住了,他死死地盯了司骁骐几秒钟,牙关咬的死紧。
“他……确实误诊了,”司骁骐迟疑了一下,继续说,“所以宝贝儿,你不用那么难过,这是他的错,他应该承担责任,一条人命呢。”
“我们……不能犯错吗?”萧晨一字一顿地问。
司骁骐惊了一下,哑口无言地看着他,医生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这无可避免。可是一旦这个错误和“生命”关联起来,它就变得让人不能接受,无论多么小的错误,带来的都有可能是不可挽回的结局和一个家庭长久深远的痛苦。
司骁骐被萧晨这个问题问得冷汗涔涔,萧晨问的是“我们”,司骁骐想,如果有一天萧晨也“误诊”了,那会怎样?甚至,某天萧晨误诊的这个病人恰恰是自己的亲朋好友,那自己……
司骁骐被自己的良心拷问得遍体鳞伤,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萧晨,心头一片荒凉。他一直都知道萧晨工作压力很大,但是他总觉得那是萧晨自我要求严格,凡事追求尽善尽美;加上回胸外的道路过于坎坷,他急于给自己巩固基础。所以司骁骐经常劝萧晨:“差不多就得了,你还想挣个院士来当当不成?”。
萧晨也从不解释什么,只是默默地合上手里的书转身去跟司骁骐聊天说话,当司骁骐不在纠结这件事儿的时候又开始整天拿着资料看。
司骁骐一直觉得自家的老婆是那种上进心超强的事业型男,瞅那架势估计是奔着中华医学科技奖去的,搞不好还要冲击一下诺贝尔。
可是现在,司骁骐恍然,萧晨那么玩命也许并不是什么“事业心”或者“成就感”,他只是害怕,掌心里攥着条人命的的现实让他不得不把自己逼到绝境,不得不让自己扛着巨大的压力前行——他不能容忍自己犯下任何一个错误。
可是,人总要犯错误的。
萧晨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说:“每一个人,都是在错误中积累经验的,每一个成功都是在失败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爱迪生发明个灯泡可以失败一千次,为什么我们就不能错一次?”
司骁骐把人拽进自己怀里抱住,他把下巴顶在萧晨的头顶,双手用力圈住他的肩头。
“司骁骐,我有时候觉得特别不公平,名医也是从无名小卒一步步走过来的,摔跟头犯错误在所难免,这不是我们主观上想避免就一定能避免的。你看段世昕,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如果病人家属能信任他,再给他一点儿时间,不把他逼成那个样子,没准儿他是能意识到主动脉夹层的。”
“萧晨,”司骁骐轻声地在他耳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作为病人,你们就是他们的希望,在他们看起来,你们是不能出错的。”
“最精密的仪器也不可能保证永不出错。”萧晨把头靠在司骁骐身上,喃喃地说,“你知道么,商彦给人拔个牙都能拔死一个……”
司骁骐这辈子就住过一次院——出生!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拔牙为什么都能死人,但是他能理解萧晨的痛苦,他绞尽脑汁想说点儿什么去安慰萧晨,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只能更紧地抱住他。
“司骁骐,”萧晨拍拍司骁骐的手,指指书架子顶层,“那里有个灰色的文件夹,你帮我拿下来。”
司骁骐顺从地拿下一个文件夹,上面有层薄薄的灰,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翻看过来了。萧晨打开夹子,里面是一些病历的复印件,上面的时期是四年前,一张张被小心翼翼地插在塑料封套里,保存得很完整。
萧晨说:“司骁骐,这个病人死的时候只有42岁,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死于心梗。”
司骁骐隐约知道萧晨要说什么。
“他送来医院时跟小段遇到的那个病人一样,如果这要是个老年人我肯定会先去查心电图,但是他太年轻了,家人也说他平时身体很好……我没有去查心电图,而是先去让他查了血常规和腹部b超,所有检查做完了我找不到问题才突然想到应该先检查心电图……但是晚了。”
“宝贝儿,”司骁骐从萧晨手里把那个资料夹抽走,远远地丢到一边,“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不要再去想了。”
“不,你听我说完。我……很幸运,病人家属并没有为难我,他们说这个病人是一家国企的项目经理,工作极其繁忙,家里其实一直担心他会过劳死。但是我自己心里很清楚,如果我一上来就先给他查心电图,一切或许都是可以挽回的……从那以后,我总是特别小心,遇到急诊时,我总会想起这个病人。”
“这个……也不能怪你,四十多岁的人来看肚子疼,要是我的话就直接给他两片‘泻立停’了。”司骁骐笑着宽慰萧晨,心里着实有些心疼。
“司骁骐,我们这个职业真的不能犯错……但是,人怎么可能不犯错呢?”
司骁骐抱着萧晨不说话,他觉得自己除了说点儿不疼不痒的“问心无愧就好”之类的话就真的再没什么可以拿出来劝慰萧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