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叠稿件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书信体散文,基本上是将他与墨北的通信经过整理和润色而成的;第二部分是两个短篇小说;第三部分则是采访稿。形式上虽然分了三种,但主题都围绕着一个中心,就是贫困地区的中小学生教育。
散文里流露出的作者个人的情感倾向比较多,文笔清浅,回味悠长;小说一悲一喜都很煽情,描述了乡村教师和学生们的深刻感情;而采访稿却客观、冷静、克制,并无批判引导的意味,却在字里行间都引人深思。
墨北觉得卫屿轩的写作水平进步的速度可用突飞猛进来形容,基本上他给不出什么意见了。
卫屿轩就借了墨北家里的信封、邮票,唰唰唰写上投稿地址,将三份稿件分别装好封口。墨北留意了一下,他在寄信人地址那里写了墨北的地址,这样以后收到回信或是稿费就会由墨北代领了,看来卫屿轩并不打算在云边多待。
“屿轩哥,你有什么打算吗?”墨北直截了当地问。
卫屿轩说:“过几天我想往西部走一走。”
“还是去乡村?”墨北有些惊讶。
“是啊,听说西部有些地方很缺水,可能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就要迎风臭十里了。”卫屿轩开玩笑说。
看到墨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卫屿轩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小北,你心事太重了。我这次走了一遭才明白个道理,人的心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你装进去太多烦恼,就没地方装幸福了。隔段时间就打扫打扫,把那些垃圾都清出去,留些地方给快乐的事。”
墨北先是抗议:“又摸我头!我不是小孩了。”然后又有些狐疑地问:“是什么事让你有了这种感悟的?”
卫屿轩迟疑了一下,笑道:“外面世界那么大,我眼界开阔了呗。”
其实也没规定说非得经历了某些事,人才能有某些感悟,墨北也只是一闪念才问了这么一句,可是卫屿轩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迟疑却反而让他更加疑虑了。人下意识的表情和动作往往比他们的话更能透露出真实信息。
墨北在大脑那层层叠叠的小抽屉里打开一格,里面装的是与卫屿轩的通信,写满清俊字迹的纸张唰啦啦地翻过,几行当时看来不觉有异的话从中浮动跳跃出来,“我记得你给我的第一封信和第二封信中间大概隔了二十天左右,那是间隔最久的一次。那封信前半段和后半段的墨水深浅不一样,是因为中间隔了好些天才写了后半段。你在信上说……”
墨北站起来,想去把那封信找出来,卫屿轩苦笑着拉住他:“好好好,我投降,其实是病了几天。可能是因为那段时间没休息好,营养也跟不上吧,还是胃出血。因为当时是在山里头,借住在一个护林员家里,那位白大叔养了两条狗,叫土豆和地瓜,跟大王和闹闹很像,也是一个稳重一个活泼。每天我跟着白大叔去林子里巡逻,采野菜,收兔子套,挺有意思的。”
墨北追问:“胃出血又去不了医院,你怎么挺过来的?”
“白大叔采的草药,也不知道是什么方子,不过药挺灵的,当天晚上就不吐血了,要不然白大叔就得背着我下山去医院了。后来我又连着喝了几天药,彻底好了才下的山。那些天药没少喝,飞龙汤也没少喝,补得我都胖了四五斤。”卫屿轩笑着说,“后来下了山,寄信的时候想说这事的,但一想反正都过去了,说了反而害你们担心,就没写在信里。”
“对不起……”墨北喃喃地说。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病得快要死掉,身边只有一个陌生人和两条狗,没能在那种时候陪伴在好友身边,这让墨北深感愧疚。
卫屿轩亲昵地拍打着墨北的背——这种过份爽朗的动作他以前可不会做出来——笑道:“看你这副心疼的表情,拿我当林妹妹了吧?放心吧,既然我都已经可以笑着跟你说这件事了,就说明它真的已经不能再伤害到我了。”
这个“它”指的当然不是病痛。
竟然反过来被差点孤独死去的人给安慰了,墨北很惭愧,可嘴上还要强硬:“谁心疼啦,我是说本来那天在姥姥家要请你好好吃一顿的,结果让我给破坏掉了,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吃吧?叫上夏多和小姨夫,不带别人的。”
卫屿轩先是笑,听到最后就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小北,你跟小月亮是不是有什么事?”
墨北沮丧:“小舅处的对象黄了,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他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下,耸耸肩,“我想再过段时间就好了,我小舅现在就是还落不下面子,其实已经没什么了。”
卫屿轩说:“有空我跟他谈谈吧。”
墨北点头:“好。呃,还有……那天……我跟我爸出柜了。”
卫屿轩呆了几秒,眼睛一下瞪得大大的,“这才是晴天霹雳啊小北!我是该佩服你的勇气还是嘲笑你的傻气?”
墨北傻笑:“我爸说他会支持我。”
卫屿轩激动地跳了起来,在屋子里连连兜圈子,啊啊地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大叫,又挥舞着手臂说:“我就知道!墨大哥真是太通情达理了!天啊!对了,那你妈妈……”
看到墨北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去,卫屿轩闭上了嘴,非常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有些事有了对比才能看出好来,至少你妈很在意你,关心你的健康你的前途,出发点总是好的。再说还有你爸爸、姥姥他们这些亲人,都非常在乎你。你还有夏多。我呢就是那个反面例子,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供给我生活所需,但从来不在乎我的任何事,他们只要求我不在他们面前出现,别干扰他们现在的生活。本来我以为自己至少还有一个爱人,可是现在也没了……虽然我还有你们,可是小北,你明白的,朋友永远代替不了家人,那一部分的缺憾是永远没办法弥补的。我有时候甚至幻想,如果我也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如果我的父母也很爱我,可能我不会有勇气承认自己是一个同性恋,我可能永远也不敢去破坏他们心目中的完美假象。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又是幸运的,我不必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痛苦,我只要坦荡地做我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