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读,赵槃知道遗诏上写的那个人是他。……他曾经苦心孤诣算计了那么久的皇位,如今终于得到了,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欣悦。他这一生谋的东西不多,一开始是皇位和阿弗,后来只变成了阿弗。自从知道母妃是被皇室去母留子的规矩活生生牺牲掉后,他对皇位便看淡了许多。而且阿弗也不喜欢在宫廷争斗中生活,他对当皇帝就更没什么心思了。可能父王说得没错,他确实不适合当皇帝。赵槃蓦然觉得自己好累。远处吵吵闹闹,悲壮的号角传遍了皇城。仪景殿前,不服遗诏的三皇子正在据理力争,好像还在为皇位奋力争取着。而这些事都离他好远好远似的。赵槃避开那热闹的人群,倚在墙边,蓦然做了一个梦。梦光怪陆离,有阿弗,有父王,还有他的母亲佳贵妃,皇后,宋机,赵琛……许许多多的人。梦中之景与今生大抵相似,仿佛回到了前世,但细节又不一样。他依旧在征战叛乱之时跌落山崖,被阿弗所救。然后在他的连哄带骗下,阿弗跟他回了京城,答应留在他身边。不同的是,梦中那个阿弗仿佛真的喜欢他。她对着他笑,与他无所顾忌地说话,记得他的生辰,给他缝补衣衫,缱绻地缠着他恋着他,晶莹的眸子中满满都是爱意,满满都是他。那个阿弗也没有一次次地逃走。她没日没夜地等着他,深夜给他留着灯,吃醋时任性地跟他耍小脾气。动情的时候,她还痴痴地恳求一下太子妃的位置,问他能不能正式娶她一次,当个侧妃也行。饶是在梦中,赵槃仍能感觉到那股爱意的强烈。赵槃那时很想告诉阿弗,他也爱她,比她爱他还爱。等他当了皇帝,平了天下,就让阿弗做他的皇后。她想四海为家,他也会陪她。可还没等到那一天,阿弗就先有了孕。宫人查明是阿弗偷偷倒掉了避子汤才有孕的,她可能是没有安全感,想要用孩子逼他娶她。所有人都说太子妃未入门之前,侍妾先有孩子不合规矩。而且阿弗是孤女,无名无分,根本就不配诞下太子的麟儿。即便侥幸生下了孩子,也不能自己抚养,要把孩子交于太子妃或侧妃处养着。皇后听闻此事,将一碗落子汤送到了赵槃的手上,叫他看着办。姑娘还发着高烧,见赵槃手里黑乎乎的汤药,揪紧被子,泪水哗哗地往下流。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袖,苦苦恳求他留下孩子,她可以自己带着孩子走,保证以后不给他添任何麻烦。她甚至还鼓起勇气对他说……他们私奔吧,到一个没人能找得到的地方,种花写诗烹茶,和他们的孩子永远幸幸福福地过下去。赵槃疼得心都要被剜出来了,却仍然硬下心肠拒绝了她。他紧紧地搂着阿弗颤抖的肩膀,告诉她不可以。不可以。这个孩子不能留下。不是因为名位,也不是因为皇后。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体。早在初逢阿弗的那段时间,赵槃就知道她有一种罕有的恶疾。后来的证据更是证明,这病是卫国皇室传下来的。阿弗这才初有孕,便百般地不适,身上常常诡异地见到一些青紫瘢痕,乃是那病的征兆。查阅卫国皇室的典籍,因此而丧生的公主妃嫔并不在少数。如果贸然把孩子生下来,一定会母子俱损。他本来已经在九州各处寻找一种叫野毛雕的异兽,用它的骨头磨成粉,再用中药缓缓调养之,或许还能医治此恶疾。当然这也是古籍上传下来的方子,颇带了点神话的色彩,有没有用根本就很难说。可是阿弗有孕实在是太突然了,他根本就来不及给她调养身子。赵槃忍住滴血的心,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叫阿弗把那碗落子药喝了。虽知以她那虚弱的身子,饮下这碗落胎药可能会落得个绝子的下场,但比起这些,他更害怕她会因怀子恶疾而丧命。他虽看重孩子,但更看重她。阿弗就是他的全部。如果保下这个孩子要以损母为代价,他宁愿不要。他那时已经想好了,待把皇后的势力彻底铲除,他就想办法退了自己的婚约。即便阿弗一辈子都因为身份不能当太子妃也罢。她绝子,他会陪着她一块。孩子没了之后,阿弗那明媚的笑容和爱意也跟着消失了。她经常独自一人坐在寂宫的台阶上,呆呆地看着天上的飞鸟。然后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每天浑浑噩噩,做些伤眼的针线活儿。赵槃看着她这样,恨不得自己从没生在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