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踏上这艘船的黑暗之子都已经见识过了比虚空之海更糟糕的东西。”另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或者说,正准备见识一下。”一位拥有三个野兽脑袋的魔物转过头,三张面孔都投向了船长室。它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嫌恶:“如今什么东西都能上这艘船了。”
“这本就是属于绝望者的船。”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簌簌而动,伊兰感到有一团水草般的东西与自己擦肩而过。
“啊,我倒不介意在这无聊的旅程里找点乐子。”有旅客将目光投向了维赫图和伊兰几乎融为一体的影子,伸长了舌头,暧昧地舔着自己的唇。
伊兰皱了皱眉,顺着那目光望去,忽然发现影子中竟然有一个穿着斗篷的魔物。
那是个身形非常纤细的小魔物,伊兰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它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抱着怀中沉重的东西,正小心翼翼地走在影子里。不知道为什么,伊兰能看到它,却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尽管它就在那里。
察觉到伊兰的注视,它有些畏怯地停下了脚步,在空气中消失了。
伊兰低声道:“有点奇怪……”
“那是影蛾。”维赫图用只有伊兰能听到的声音道:“很弱小的东西,没什么危险……”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向船长室瞥了一眼:“不过,确实不该出现在这艘船上就是了……”
他带着伊兰和那群躲避风浪的旅客一起向甲板下走去。一盏灯在入口处凭空出现,仿佛被看不见的引路者提着。
每间舱室门口都挂着一模一样的灯。但所有的灯火都很微弱。但引路灯没有停留。它一直带着旅客们在狭窄的通道中绕行。
终于有旅客不耐烦地停下了脚步:“喂,到底还要走多久,这里好像都是空房间啊。”那是个头顶生满触须的魔物,触须像流苏一样顺着它的脸颊垂落。它推了推门,门果然开了。
那旅客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后退,触须几乎全炸了起来:“打扰了。”
门关上了。船灯做出了一串类似“耸肩”和“转身”的动作,继续向前。
“喂,那里有什么啊?”有旅客问到。
莽撞者看上去脸色很差,一些触须随着它的走动脱落下来,掉在老旧的走廊地板上。它似乎想说什么,但张嘴时却无法发出那个音节。最后它只能道:“噩梦。”
维赫图一言不发,只是将伊兰揽得更紧了些。
那盏灯带着这批旅客绕行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了地方。
引路的灯盏靠近门上的那些灯,那些明亮的灯盏一一黯淡下去,船舱的门便打开了。
维赫图带着伊兰走进了一间空舱室,把门关了起来。
那是个狭小老旧的圆型房间,没有桌子和床,遑论灯盏。它空空荡荡,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更像是洞穴之类的地方。但外面的星光透过窗子铺了满室,又让人觉得明亮安心。伊兰感觉他们应当是走到了甲板下很深的地方,可是看上去这间舱室离甲板并不远。
维赫图的目光停留在那光亮上,神色微微一凝。
“你不希望房间有窗?”伊兰敏锐道。
“倒也没什么。”维赫图回过神来,安抚道:“只是虚空之海上的风会有些难捱。”
伊兰承认道:“是有一点冷。”
影子落在地上,毛茸茸有如实质,似乎变成了一个形状古怪的靠垫。伊兰看了一会儿,意识到那看上去很像挤在一起过夜的群狼。
紧接着影子里冒出更多的东西来——破雪橇,雪橇上的毯子和炊具,还有那盏怪模怪样的孤行者之灯……维赫图不知何时把它好好地收了起来。
伊兰笑起来,晃动手指,一团火点亮了那灯盏。指星坠浮起来,挂在了维赫图脖子上。
魔神看了一眼坠子,神色温柔下来。他们很自然地偎依在一起,像从前数不尽的旅程中一样。
世界在轻轻摇晃,眩晕感越来越重。伊兰说不清是因为绿莹莹的酸酒,还是这艘古怪的船。
维赫图似乎有些忧虑:“会航行很久。据说到灯塔之前都没什么吃的了。”影子摇动着,他们先前没吃完的大堆食物出现在了伊兰手边。他迟疑了一下,叮嘱道:“虚空之海和其他的地方不同,黑暗之子在这里……恐怕不能一直保持着现在的形态。如果我不见了,你不要担心。还有,不管看起来多安全,千万不要吃船员给你的东西。”
“船员……”伊兰微微皱眉:“可我看不到它们。”
“看不到是好事情。”维赫图叹了口气。他用关节揉了揉眉心,似乎已经开始不舒服了:“别想那么多,休息吧。”
维赫图显然想守着伊兰,可虚空之海对他的影响远远比对伊兰更大。伊兰看着他的眼睛在反复的强撑中缓缓合上,靠着自己的身体滑了下去,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全都冒了出来。
魔神睡着了,在伊兰膝头。
伊兰摸了摸他的脑袋,用手指轻轻把那乱糟糟的长发一点点理顺了。
窗外的星光一直在改变颜色,有时是不断闪烁的五彩斑斓,有时又是长时间的恍若静止。但不论那光如何变换,周围始终是静谧无声的。
在这种状态下,时间变得无法被确切感知,感官似乎也陷入了某种迷茫。伊兰在寂静之中,只感到旅程无比漫长。
倦意在摇晃中涌了上来,维赫图和影子又是那么温暖,伊兰感到睡眠在向自己招手。
周围的一切触感都是伊兰所熟悉的。影子蹭着他,软乎乎毛茸茸,像动来动去的小动物。他在温暖之中闭上了眼睛,想要放任自己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