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她指责些什么旁都罢了,可偏偏“待你不薄”此言一出,朱小草的眼眶霎时红了,颤声道:“待我不薄?姐姐,你是一个人登高太久,忘了回头了,竟然不知道山下的我们都活成了什么鬼样子!”
十数年来积压在他心里的怨怼一朝爆发,看着师仰祯仍然那副冷淡的模样,他更是情难自抑,大吼道:“你还记得大哥吗?还有二姐、三姐,还有其他弟弟妹妹们,你都不曾注意过他们如今在哪吗?”
“心智不坚,半途而废。”师仰祯淡淡评价:“庸才不过如此。”
她如此冷静,反而映衬得朱小草更像个疯子,失声道:“你根本不懂,却还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我——”他话语一顿,声音沙哑:“我有时候想,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们。”
师仰祯摇了摇头。
她看着朱小草,声音古井无波:“无用之人,谈不上讨厌与否。”
无用,这本不该是一个人对自己所疼爱的亲人所说出的话,哪怕对方真的一事无成。
正因为红冲一向善于嘴上下刀子,才知道这话是多么锋利而又淬毒的一把刀,就连乘岚闻言也暗自摇头,觉得这话不该出口。
朱小草愣愣地看着她,泪花在眼眶打转了半晌,他极力忍耐不想让眼泪流出来,微微扬起下巴,咬牙道:“没错,是我没用,是我没用……所以,为什么还不肯放我走呢?”
师仰祯便答:“虽然你一无是处……”
“慢着,话不能乱说,”红冲不等她说完,见缝插针:“说着说着,万一成真了怎么办?我就不觉得小草没用。”
他的补救也不见得令人暖心到哪里去,乘岚连忙暗地里想逼音成线嘱咐他两句,就见红冲一扬手,直接走到了师仰祯与朱小草中间。
也不见他如何对朱小草百般安抚,反倒像是和师仰祯较真上了,道:“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自己教不好小草,就说小草是庸才。”
巧也不巧,师仰祯也是个方头不劣的,认真回道:“我没教过他,他在你这里学了这么久,也没见得学出什么名堂来。而且,‘庸才’不是我说他的。”
红冲一向是最善于强词夺理,碰上师仰祯,这才头一回体会到了乘岚遇上自己的感觉。但他可不会因此让步,转而道:“对,你说‘无用’。就算小草确实无用,无用又怎么了?”
他话锋一转,上一句还像是在为朱小草鸣冤叫屈,下一句又自相矛盾地仿佛肯定了朱小草确实无用。
乘岚和朱小草闻言,俱是瞪大了眼睛,乘岚连忙低声安慰朱小草:“他肯定是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谁知红冲专门转头反驳他:“谁说我胡说八道?我这都是肺腑之言!”
他这样胡作非为,不在乎乱拳打死自家人的作风,乘岚也算是勉强习惯了,朱小草却没法当作耳旁风。
师仰祯说他无用时,他对这份伤害早有预期,哪怕再难过,也是想要顶嘴的,只是自知实力不济,哪怕在言语上占了上风,对师仰祯这等冷心冷情的人,也毫无半点效用。
然而红冲也说他是无用庸才,杀伤力就大了好几倍——他一直以为,那夜红冲突然改主意肯将他收入门下,多少也有些看到了他的努力。
一句“肺腑之言”,才真的要把他的眼泪逼下来。
红冲却不管他,转而又看向师仰祯,语气凉凉:“你肯定觉得自己很有用,做着人手里的铡刀,专割自家人的命,也不知有用到了哪里去。”
他顾忌着霜心派的秘辛乃是乘岚、朱小草与他所说,不愿暴露二人,讲得隐晦,幸而这含沙射影总能叫有心人听明白。
闻言,师仰祯果然咬牙切齿,像是被他一句话戳碎了脊梁骨,又气又痛,叱道:“别人的家事,轮不到你来评判,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狠一转身,背对着三人,只给朱小草留了半个严厉的眼神,下了最后通牒:“师小祺,别让我觉得你真是个拖累!”
红冲却道:“你在喊谁?早就说了,这院里可没有一个叫师小祺的。”
师仰祯已不欲与他再做口舌之争,袖袍微动,一道寒冰真气冲向红冲面门。
乘岚在场,自然不会让红冲真的伤到,然而,却有一人比他反应更大。
朱小草惊呼一声:“师兄!”下意识地催动真气。
一根藤蔓不知从何处伸来,迎上寒冰真气的瞬间,就被绞碎成了齑粉,这抵抗有如螳臂挡车,师仰祯不曾放在眼里,然而一回头,就见一把藤椅冲她当头砸下。
幸而她反应快,这藤椅不至于真的将她如何,被她拂尘轻挥就震成了一地残枝败叶,唯有半片红叶被卷进了拂尘之中。
红冲却拊掌大笑:“瞧瞧我们小草,用处大了去了!”转头对朱小草笑道:“方才那机会,就把握得很不错。”
朱小草犹自怔住,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知悉红冲如今真气有异,一时救人心切,方才急中生智的一招,催生了藤椅上的一根活藤,又误打误撞地借了寒冰真气的力,把整只椅子牵来,成了个后手。
然而,这两下连招虽然出乎师仰祯意料,却未能伤及她皮毛,她冷哼一声:“白费力气!”就听一声响指。
顷刻间,万叶丛生,绞住了拂尘前端的银丝,几乎只是瞬间就沿着把手攀上师仰祯的手臂,将她双手捆住无法寸动。而她惯常于以双手和拂尘发出真气,如今勉强算得上是受制于人。
红冲伸手揽住还愣着的朱小草,口中念叨起来:“白费力气?我们这是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朱小草被红冲拉着,才渐渐不再僵住,他很想笑一下,却在咧嘴时才察觉到唇边竟有一丝咸涩。
在他笑出来之前,眼泪先滑了出来。
师仰祯惊疑不定,回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