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大雪。
荒原上是白茫茫的一片,虫鱼鸟兽皆隐遁了踪迹,远处的村落连炊烟都没有,除了偶尔几声不知源起的毕剥声,一片死寂,万物都像是在丧期。
在村落的西北边,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风吹雨淋的,早已破败不堪,里头的神像都掉了漆,右肩连通心口的位置一并缺了去,像是在昭示什么东西。
外乡人路过此处只当是当地人荒废了的庙宇,感叹两声头也不回的走了。若是有心人来看,那破落神像的后头有个十分惹眼的荒草堆,草堆底下的青石板能滑动,只要搬开那沉重的青石板,便能直通地底下。夜晚经过此处的旅人注意听能听见,地底下传来的哭声。
甬道黑邃,前不见出口,后不见来路。
阿青在这底下困了好些日子,有些分不清年月和时辰,只记得进来之前已经下过几场小雪,按照往年的经验,估摸着这几日外头应该是鹅毛大雪,房舍和山水草木都裹了白,白茫茫一片最是好看,她很喜欢雪。
她种的那片儿菜地,不知道爷娘给打理没有,若是不去管,下大雪菜籽都要冻坏,来年便没法去市集换钱,云大哥家的大黑狗要下崽,说好了要卖给她一只的。
甬道里头实在是太冷了。
青石板上都隐约结了霜,这甬道工事差,空气全是泥土和霉变的味道,头顶上的石板缝儿里还在滴水,水滴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又带起小水洼里头的水一并炸开了花,溅到腿上又刺又疼,像是刀割。
阿青呵出两口气捂了捂腿,再小心的护着手中的蜡烛,继续往前头走,想了想出去就能去管她的菜地了,怎么都算值得。
还没看到甬道的头,突然身后头响起来一连串的脚步声,来人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阿青停下脚步,等到那人靠得近了,举着蜡烛转头一照,火燎到额发,蜡油差一点洒到那人脸上。
阿青连忙伸手给他拍掉火星子,没好气地道:“你先前不愿意与我一起走,眼下又追出来做什么?”
来人不说话,一个劲儿的拍额发,猛地抬起头了,照着阿青的脖子就要咬。阿青见到一张可怖至极的脸,双眼圆睁,眼球变成一个棍儿从眼眶窜出,一张口全是细密的尖牙。
阿青喊了一句“阿兄”连连后退,蜡烛掉进水洼里瞬间熄灭,烛尖的青烟化作一双枯槁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双腿并蹬,往后退了半寸,本以为逃出生天,却摔进了一个无底洞里。
好容易到了底,却发现自己躺在祖宅的床上,外头是爷娘的声音。
“明日,明日就要给全村一个答复。”男人深皱着眉,那沟壑,仿佛在眉眼之间有一道天堑,颈背佝偻,像是常年驮着一座大山。
“要不,我们逃吧,逃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女人哭着道。
“咱们世代都在这个地方,能逃到哪里去?我琢磨着,他们说的也没错,送阿青和阿禾过去,总好过全村人一起遭殃。村长也答应了,会一直养着他们俩,不会亏待他们,只不过,只不过是一辈子不见光罢了,如今这样的世道,不见光说不定比见光过得好。”男人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就是怕,怕他们找你麻烦,怕不知道逃到哪里去,怕逃出去了不知道如何活!怕这怕那,说到底,他们怎么不把自己孩子送进去?”女人声嘶力竭。
“哎呀你小声点儿,你想让全村都听见吗?”
男人在屋中来回踱步,女人哭得声嘶力竭,门边上还有个小男孩儿瑟瑟发抖,阿青坐在床边上茫然无措。
突然间外头没有声音了,只见到男人和女人各自拿了绳子朝屋里来,阴森可怖的笑容在他们脸上蔓延。
阿青连忙往窗户那儿跑,可连小男孩儿也来按住她,男人趁势一把扯了她的后领,将她用力地摔在地上,挣扎间一个踏空,她又跌回甬道里了。
抬眼望过去,甬道尽头有座巨大的庙,她的阿兄泪眼婆娑地在门后头站着,像是在躲什么怪物,她左右瞧了瞧,发现身旁站满了长手长脚的怪物,全都在恨眼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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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阿青!”乔苑珠哭喊道。
昨夜她和阿青泡了一个热水澡之后,就各自回房里休息了,因着她们昨夜到家就已经快要天亮,等到梳洗完毕,日上三竿才睡下。
乔苑珠是未时醒的,见阿青的屋还关着,心想定是昨日替她找解药累着了,便去巷子口的张婶子那里买了鸡蛋和醪糟,自己手搓了面团,煮了一锅鸡蛋醪糟团子汤在炉子上煨着,等阿青醒了再给她端过去。
可眼见着天已经黑尽,更夫唱了一更天了,阿青还未醒,她才破门进去。
屋内潮得很,阿青躺在床上已是高热已久,浑身汗湿,口中一直喊着“阿兄”。
乔苑珠连忙将她的里衣解开,换了干爽的衣服,打了冷水,湿了帕子给阿青敷在额上,将被子给她揶好,才握过阿青的手,贴在胸口:“阿青,阿青快醒醒。”
喊了好些声阿青都没有反应,困在魇中不得出,她摸了摸眉心的咒印,并没有反应,那便不是魇童一类的邪祟作祟,遂连夜换了衣裳,出门寻医。
眼下天还不晚,晏京城里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此时寻医尚算来得及。
乔苑珠埋着头走路,经过一处漆黑的巷子时突感一阵阴风,扭头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众人皆是面无异色,同家人朋友欢喜地逛着夜市。
她驻足打眼往巷子里头望过去,只见到高墙上攀了枯枝,一抹红色衣摆划过拐角处,看得不太真切,她怀疑自己眼花了,揉了揉再看时,哪里有什么红色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