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闯民宅的是他,拉拉扯扯的也是他,什么坏事都做尽了,还给他留着体面,师无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清秋兀自松了口气,转而看向师无涯,她眸光清亮亮一片,胜明月三分。
师无涯眸光逐渐和静,只盯着清秋,透过她的眼睛,他见到了不一样的她,师无涯心知清秋在盘算着什么,忍不住去想她在盘算什么。
韦南絮的话他恍若未闻,她的抛出去许久,都不见师无涯回应,正欲开口再探问,却听清秋清脆开口。
“他是哑奴,姨母见谅。”
语毕,师无涯眉头微蹙,目光骤然凝滞,三言两语间,他就成了她的哑奴?
清秋仍盯着他,眼神坦坦荡荡,叫人找不出一丝错,师无涯看得出奇,她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偏生她那双眼睛如春日清泉,透净明亮。
当一次哑巴,好似也没吃什么亏。
师无涯转过头看着韦南絮,恍若未闻,装得像个木偶,也不正眼搭理她。
韦南絮眉头蹙得更深,满腹狐疑。
“他耳力不佳,姨母勿怪。”
清秋朝他一笑,又转头对韦南絮淡淡说着,韦南絮见师无涯如此,恐不好再揪清秋的错处,一时间不知如何再开口。
堂上一片沉静,刘氏仍恶狠狠地盯着清秋,韦老太太不动神色地叹气。
清秋倏尔轻笑,沉静道:“既然姨母和舅母皆无话可说,那便听我一言,外祖母年事已高,我心里敬重你,可外祖母却以此胁迫我,我只两件事问外祖母。”
“其一,当年外祖母因姨母不愿嫁我父亲,换我母亲低嫁,纵使母亲甘愿嫁与父亲,外祖母你可曾在意过我母亲。”
“其二——”
韦南絮眸光一沉,疾言厉色地呵道:“你以什么身份质问长辈,你这姑娘颠倒尊卑,拿着架子说话,是打心底看不起韦家?出言羞辱我母亲,你意欲何为?”
韦老太太哼声,道:“南絮,和她说这么多作甚,和她母亲一个德行,几年不回杭州,也不带信来,早忘了杭州故土。你竟质问我?就是你母亲来了,还得给我跪下请安,你倒好,言辞犀利,难不成要叫我们三个长辈还要给你赔不是?”
刘氏听韦老太太说得字字在理,不由得挺直脊背,越发得意地瞪她。
堂上三人虎狼成行,一个横行霸道,一个口蜜腹剑,为首的则自持尊威,三人目光各异,皆打量着她。
清秋一时语塞,纵使几人有坏心,可也未对她做些什么,故而她们还占了上风,反过来指责她行事乖张,毫无礼数。
刘氏看她吃瘪,唇边浮起笑意,得意道:“你这样的姑娘还配不上我儿呢,你瞧瞧你,什么哑奴,破有几分姿色,倒不像个哑奴,你一个姑娘家家与这个仆人拉拉扯扯算什么事,谁知道你们背地里是什么门路,别坏我们宅子里姑娘的名声。”
刘氏望向师无涯,眉梢高挑,狠狠出了口恶气。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她说得德行不检,目无尊卑,不敬尊长,连带着将她母亲也一同贬低。
师无涯眸光瞟向清秋,她一身牙白素纱百迭裙,内着藕色素绢抹胸,外搭松花色折枝牡丹花罗褙子,绾着素螺髻,静然垂首,不施粉黛未簪钗环。
澄明的灯烛映照着她灵动的眉眼,她沉静着,不着一言,师无涯一时怔忡,心间泛起酸意,见她这副模样,竟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师无涯眉头紧锁,唇齿微动,正欲开口,却见清秋起身,朝他使了个眼神。
如此一来,师无涯方才想为她辩驳撑腰的一席话,堵在喉间生生吞回去。
清秋垂眸看堂上至亲血脉,分明是流着同样的血,却有不同的命,她母亲的母亲,母亲的妹妹,都在戳着她母亲的脊梁,斥责她忘恩负义,不孝不义。
她自小长在韦氏身边,受疼爱长大,自然体会不到偏心的滋味,可此刻她站在堂下,堂上韦老太太对她毫无半分亲近,反对韦南絮嘘寒问暖,时时展露笑颜。
清秋心下悲凉,为母亲深感难过。
“外祖母,你将我的母亲,你的女儿说得如此不堪,孙女不明白外祖母为何如此偏颇,不过孙女如今不谈此事。”清秋声音沉静又坚定,恍若清泉击石那般清脆。
清秋沉声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好生掰扯掰扯,大舅母将我诳来韦宅,又以外祖母之名将我软禁在宅中,企图让我强嫁给表兄,合了我们二人的八字。大舅母,你是什么人,我的婚事何时由你做主了,再问外祖母一句,孙女母亲尚未开口,你为何要纵着大舅母胡来?”
“这其中姨母也出了不少的力,姨母仗着外祖母疼爱,在宅子里向来都是横着走,此事姨母晓得,却无作为,想来姨母也是出了力。外祖母和姨母才当真是亲生母女,将我母亲撇在外头,还要拿我的婚事当作表兄前途的筹码,外祖家还要礼义廉耻吗?”
师无涯微怔,听她口齿伶俐,将话说得清晰明白,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帮衬,也不需要他去撑腰。
在不相间的那两年,清秋真的变了。
变的是她的心。
思及此,师无涯心脏钝痛,有一瞬间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令他喘不上气,他悄然望向清秋,她站在他身前,身影单薄,纤弱却坚韧。
所以,这两年,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姨母和外祖母,惦记着我父亲的风光,却又对我和我母亲恶言相向,我没有这样的外祖母,因表哥一片赤诚,此事我不会告知父亲,将来我再不会与母亲回娘家。”清秋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