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黑?”
祝知纹的声音更近了,像是正对着宋戈的耳边说的。
歘地一下,四周忽而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虽不敞亮,却也足以视物。
宋戈用两只手支起身子,用尚算完好的左腿蹬了一下。
“嘶……。”
痛,他的右腿更痛了。
宋戈满头虚汗,只能用额头撑着地面,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说:“金瑶还在地面上吗?”
“我不在那边,你回头。”
宋戈咬着牙,慢慢往后转。
这一幕,宋戈这辈子乃至下辈子怕是都忘不了,就在他身后不过一尺的距离,跪着一个浑身雪白的男人,没错,是雪白,他身上很干净,一点瑕疵乃至一点儿灰尘甚至都没有。
他双腿并拢跪在地上,脊背弯曲,脊骨突兀得像是一座座小山峰,他很瘦,瘦到几乎皮包骨头,他双肘贴着地面,这是一个极其虔诚的臣服姿态,若是第一眼看去,必然会觉得他是在跪拜什么,可顺着他的脖颈他的后脑看过去,便会明白,他是被重如泰山的鹿角给压弯了腰,压垮了身子。
宋戈顺着他的鹿角往上看,幽蓝色的火焰勉强照亮了一席之地,可且就这几寸的光,那犹如百年老树根粗壮的鹿角根部,那遒劲蜿蜒的鹿角枝干,它们像是争夺雨露的大树,拼了命地向上延展,最终隐没在黑暗里。
宋戈看不清祝知纹的正脸,只看到他突兀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祝知纹的侧脸是极其好看的,在男人的审美看来,也是俊俏帅气的那一挂。
宋戈转头又去看那火焰是哪里来的,却发觉那燃烧着不是别物,而是一截一截的鹿角,祝知纹的鹿角。
“这是你自己割下来的?”
祝知纹头都没抬,却能猜到宋戈问的是什么,他语气平淡:“早些年割的,那时候,我的手还能碰到鹿角,不像现在,手都抬不起来了,闲来无事,割着玩玩,后来发现,烧起来也挺好看的。”
宋戈无法理解,按金瑶的说法,祝知纹当年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鹿角,如今却转了性,不仅随手一割,还随手一烧,目的只是为了——玩玩?
“是娘娘让你来找我的?”祝知纹微微挪动了一下头,他能动的空间不多,最多只是侧转个几度,甚至连个正脸都没办法给宋戈。
“是,是金瑶让我来的。”
“你喊她金瑶?”
宋戈想了想,改了口:“是娘娘让我来的。”他又问,“但她没说怎么救你出去,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祝知纹低着头,重新将额头贴上身下冰冷的石壁,他像是在笑,“借尸还魂,你听说过吧。”
宋戈心中咯噔坠了一下,他身子往后蹭了几厘米,才继续说:“就像你对万德光那样?”
“那不一样。”祝知纹记得这个名字,“他那叫做报应,因为贪念,他割了我的鹿角,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若比起我和娘娘当年带领羽卫的手段,我还算仁慈了。”
“我没懂。”
祝知纹眼珠子朝着宋戈瞟了一眼:“他拿了我的东西,我屡次托梦给他他不肯还,出于自保,我只能让鹿角附身于他,为了保密,让他剪掉了自己的舌头,原本我只想到此为止,让他把鹿角还回来就好,可谁晓得他竟把一切都写了下来,那他就只能死了。”
祝知纹把一条人命说得轻飘飘的,让宋戈觉得有些害怕,就算如金瑶这样一向高冷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人,面对祝棉,她也心软了。
可祝知纹没有。
宋戈看不清祝知纹的脸,不过祝知纹都已经干瘦成这般模样,想来这张脸也是极其吓人的。
“不过他还算是有点用的。”祝知纹话锋一转,竟高兴地哼了两声,“他的棺木,刚好葬在了我的鹿角上,那截被他带回家的鹿角就放在他的土堆上,我用鹿角自下而上地刨开了他的棺木,拖出了他的尸体,就在那儿。”祝知纹慢慢扭转着胳膊,他的手肘贴着地面,极难动弹,他以一种类似瑜伽的高难度动作一点儿一点儿地蹭着胳膊,势必要指认清楚。
“那儿,他当时就掉在了那儿,离你不远。”祝知纹歇了口气,“可惜他没舌头了,我只能用鹿角给他做了一截新的,哦,对了,就是他当年砍下的那截,也真是巧,我需要他替我出去找人。”
“找金瑶?”宋戈脱口而出的还是金瑶的全名,他看了祝知纹一眼,跟着改口:“找瑶娘娘?”
“是。”
“可他没去?”
“没有,他和我进行了另一笔交易。”祝知纹伸了伸脖子,他的头太重了,“自打我用鹿角附身后,我发现比起砍下鹿角送出去,等他们长大了,能走了,能跑了再去替我找人,用鹿角附身的法子似乎更快,我不缺鹿角,但我缺人。”
“他改名换姓,从万德光变成了马德光,混进鹿场,一开始,我和他说的是以巡查的名义让他多带几个人来,带足了十个,他就可以重获自由投胎去了,可他不忍心,他说他之前做错了事,不想再做坏事了,我退而求其次,只能让他带了些穷凶极恶的恶徒来。”
“什么意思?”宋戈不理解。
“现在是什么年份?”
“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