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云权关起来了。前些日子我们的卧底暴露身份被抓,没扛住拷打,供出了许多人,其中就有少祭司。她来不及撤退,就……”
昆赞眸光黯淡下去:“我们四处打听调查,她大概是被关在钩皇祀的地宫之中,但具体的位置,我们也不清楚。”
宁绥不由得看向了那位母亲,她想来就是反抗军的一员卧底,将他们引来也是为了求援救出云弥。
既然是要求合作,那就免不了谈判。宁绥习惯性地向后一仰,忽然惊觉这里没有靠背,只好坐直身子问:“说吧,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昆赞单刀直入地提出请求:“听说你们山外人总是有好东西,我想问问,你们这次有没有带盐和药来?最近天气变化无常,我们的队伍里很多人都病倒了。”
“盐当然有,至于药……基本的抗生素是有的,应该足够应付你们的病了。”宁绥接着试探,“还有其他要求吗?”
昆赞盯着他的双眼:“还有,获取云权的信任,帮我们混进钩皇祀。”
把对方的底线都摸清楚了,宁绥才慢悠悠地问:“那你能为我们做什么?”
沉吟半晌,昆赞压低了声音:
“你们有没有发现,蠡罗山的人们样貌都发生了奇怪的变化,甚至长出了一些……不属于人的器官?”
宁绥点点头:“确有此事。”
“云弥告诉过我,庇护蠡罗山的神明生着一双金色重瞳,尽管从未现身,却在梦中向她传达过神意,一意孤行之人必将受到神的责罚。我虽然早就不再相信什么狗屁的神,千年前的故事距离我们也实在太远,但今日一见才知道她所言非虚。”
他不无忧虑地凝望着夷微:“怒目明尊,云权恐怕知晓了你的醒来,他借外人手将山民炼成妖物,为的是与你抗衡。不久后的镇蠡节,就是他发起进攻的节点。”
夷微却并不意外:“早有预感。先前撬动大阵的绝非凡人之力。”
“可惜啊,我们这一代人自出生起,听到的就是被颠倒的历史,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现在的悲惨生活全是无相尼造的孽。”昆赞的唇边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实话说,我是在韩兄弟第一次离开蠡罗山时,跟在后面悄悄溜出去的,结果他发现了我,便爽快地带我一起去了他居住的地方——一所山脚下的小学。”
原来如此……即便山外的条件比起大城市依然艰苦,但比起封闭数千年的蠡罗山,完全算得上先进的文明社会了。
“从小大人就告诉过我,不要出山,外面的天空上是一片火海。可真正走出去后,我才发现,外面的天比山里更晴朗,水比山里更清甜。外面的孩子可以无忧无虑地‘读书’,我们的孩子却只能背着比自己还高还重的农具劳作,还要被剥皮抽筋当作神的祭品,难道这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命运吗?”
他的目光始终停在夷微身上,平静中亦有怨怼,似是在诘问。夷微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是保持缄默。
“你不必怨恨他,他有他的苦衷。你们被钩皇的怨念侵蚀得太深,如果走出大山,与山外人来往生活,怨念就会大量传染扩散,那样就麻烦了。”宁绥替夷微解了围,旋即问道,“既然走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一些为人的良心吧,山里的人养育了我,我不能弃他们于不顾。我尝试过向外求助,但他们都觉得我是疯子,没办法,我只好回来,亲手解决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
昆赞站起身,坦然地笑笑:“有时候不得不相信一些天意,我终于等到了你们。”
秘密达成合作之后,他们做贼一般从洞窟返回聚居地,路上始终提防着会不会有人跟踪,所幸并没有可疑的身影。宁绥筋疲力尽地瘫在床上,疲惫的大脑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祈和瞽不愿再被囚禁于兵马罐的方寸之间,自请去了昆赞所说的“钩皇祀”探探路。
夷微的情绪变得异常低落。他默默地收拾着房间,脸上看不见半点笑意。宁绥见状开导说:
“他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夷微没有回应,背对着宁绥问:“吃点东西吗?”
宁绥知道,绝对不能让他自己消化情绪,索性翻身下床,从背后搂住他,故作嗔怪道:“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夷微不吱声了。宁绥用了些力气,让他转过身来,却发现他眼眶红红的,眼角还有泪迹。
“哭了?”
“没、没有。”夷微欲盖弥彰地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被风吹得有点疼。”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见风流泪的毛病?”宁绥捧着他的脸,“你真的往心里去了?”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没办法不往心里去吧。”夷微抽了抽鼻子,坐在床沿上,低头说:
“没关系,我缓一缓就好了。”
“他就是一个山野村夫,懂什么大局啊?他又没有站在你的立场想过问题。”宁绥固然很欣赏昆赞的反抗精神,但眼下为了安慰夷微,也只能把话说得难听点。
“是,这里的人们日子过得很难,可你这四千年过得就很容易吗?蠡罗山和外界的取舍,跟我们法学领域的一个论题‘洞穴奇案’很像,核心矛盾都是要不要为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牺牲一小部分人。退一万步讲,你有什么义务要插手这件事?你甚至完全可以不管任何人的死活,直接剿灭钩皇,但你没有,你几乎做到了两全,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他把手搭在夷微的肩上,轻轻摇晃着:
“千错万错,是溯光的错,是云权的错,也可以是九凤的错。反正在我这里,你做得特别特别好,不许苛责自己,听见没有?”
夷微定定地看着他,良久,终于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
“开心了?开心了就好,你开心我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