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时节,日出还是比较早,乔嘉禾爬不起来,赖在酒店里睡懒觉。二人回到海边坐了一整夜,从月明星稀到千里熔金,彼此始终无言。
“在想什么?”夷微忽地开口。
“没什么。”宁绥摇摇头。
他低下头,手指拨弄着沙砾,却被夷微揽住腰拉过去,被迫跨坐在他腿上。骤然拉近距离,宁绥的脸立刻涨红,眼神不自在地定格在海平线。
“看着我。”
宁绥强装镇定,与他对视。
“你是不是想听我说什么?”
“没有。”
夷微低头思忖着,末了,他抬眼直勾勾地凝望着宁绥,眼中全无笑意。
“……我喜欢你。”
仿佛是怕宁绥没有听进耳朵里,他将下巴搁在宁绥的肩膀上,又重复了一遍:“阿绥,我喜欢你。”
“胡说八道。”宁绥忽然慌乱起来,用力推开他,“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吗?”
比起愤怒、委屈,宁绥更多的是恐惧。当这句话真真切切地落在他面前时,他反而想退却了。可惜夷微的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根本不给他逃离的机会,两人的气息和温度都慢慢交缠在一起。
夷微的手从西装外套底端探进来,隔着轻薄的衬衫布料从下到上摩挲他的腰椎:
“别动——我昨晚吻你的时候,你其实根本没睡着吧?”
“我……”宁绥有点气急败坏,“你占我便宜还有理了?”
“你看上去不像是被占便宜的样子。”夷微语气带笑,神情却极为认真,“阿绥,我从来不觉得‘喜欢’是一件龌龊的事,尤其是你喜欢我这件事,我很荣幸,很开心。”
“那你为什么——”
“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夷微的声音沉了下去,“你带给了我安定优渥的生活,给了我一个遮风挡雨的家,可我能带给你什么呢?我一没有知识,二没有技能,只能在家里坐吃山空,每次听你跟客户聊那些现实话题,我都特别心虚。”
他窘迫地看向另一边,宁绥捧着他的脸:“我又没找你要过什么。”
夷微回避着他的注视,转而问:“知道我为什么不肯继续神识传音吗?”
“为什么?”
“因为你我神识相通之后,会渐渐共感。我能感受到你的疲惫、你的痛苦,同理,你也会被我的心意影响。换句话说,你有多喜欢我,就说明我有多喜欢你。”
宁绥用了半分钟才品出他话里的含义:“我就知道不对劲!那天晚上是你的问题!”
“都是我的问题吗?可从头到尾越界的好像都不是我吧?”夷微把脸贴在宁绥的胸口,聆听着他的心跳,“我承认,我不擅长伪装,在喜欢的人面前一点都藏不住。独守蠡罗山的寂寞时光,都没让我如此难以忍受,你做到了。你的每一分示好,都会让我更直接地面对自己的欲望——感觉自己真的像个禽兽一样。”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承认,我跟踪了你很久。或许因为你是修行之人,身上的气息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你很干净,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每天看着你上下班,看你忙得焦头烂额还要对所有人微笑,看你一个人收拾生活的烂摊子。我那时就在想,你会不会觉得很累?愿不愿意容纳一个同样孤独无依的我?”
“……现在想想,可能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动心了吧。”
“夷微。”宁绥的手指绞缠着他的发带,“我们……试一试?”
“好。”
夷微放软了语气,撒娇一样地请求:“阿绥,我也想听你说那句话。”
宁绥笑吟吟地装傻充愣:“哪句话?”
“就是那句话嘛,我都说了,你……”夷微急得语无伦次,“我都受伤了……你心疼心疼我,说你也喜欢我,我想听。”
宁绥收敛了笑容,声音压得低低的:“人神殊途,我们会不会遭报应?”
“你会怕吗?”
垂眼思索了一会儿,宁绥抬头与他对视,轻声道:“会。”
倒并不出乎意料,夷微几不可闻地轻叹,终究没有开口,颇有些落寞地错开眼神。宁绥把他额边的碎发归到耳后,捧着他的脸,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但我更怕错过。”
夷微含着一池春潮的眼中再生波澜,他收紧了臂弯,眼底闪烁起祈盼的微光,等宁绥接着说下去。
“我的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茫茫人海中,习惯了与绝大多数人擦肩而过。只有你,哪怕真的有告别的那一天,我也希望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我会有老得走不动的那一天,青春年华都随风去,最后也会变成一抔捧不住的黄土……”
“我不敢赌百年后、千年后寿数漫长的你还会不会记得我,我只想……至少拥有过你的倾慕,至少一介凡人的我,也曾让神明为我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