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妻子一家正在说话,郑小护卫先朝着铁夫人行礼,又朝着□□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未完全卸下的甲胄,只对着铁浼说:“中午回来瞧你一眼,片刻就走了。”
铁浼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在责备什么瞧一眼不瞧一眼的,怪肉麻的。
铁夫人只管偷笑,又听得郑小护卫问:“恕小婿多嘴,刚才岳母和浼浼说的可是扬州来的马倏马将军?”
铁夫人不明所以:“的确是扬州来的,也的确叫马倏,却不是将军,是位秀才。”
郑小护卫又道:“那也是巧了,我们城防营说是最近要来一位少年将军,官职三品,陛下钦赐虎威二字,也说是籍贯扬州,姓马名倏,早些年是跟着滇西的卢将军一同平乱的少年英雄。”郑小护卫挠头,还欲再说几句,却瞧见铁浼狠狠地盯着自己,恨不得将他的嘴给缝上,虽不知所以,可妻子生气了,那就是天塌了,郑小护卫随口扯了一句:“哦,可能是我记错了,我还要巡营,先……先走了。”
***
铁家,晌午,正热。
厢房里,马家母子正在说话,旁无别人。
“你是来赴任的?”马夫人一边说话一边猛摇团扇,明明是轻薄优雅的兰花团扇被她扇出了一副虎虎生威的气势,“什么威武将军?”
“是虎威将军,母亲。”
“别管什么威了,”马夫人皱眉,“可你之前,从未和我说过啊。”
“姑姑和姑父曾修书告知母亲,我还曾问过母亲,是否收到姑姑从滇西寄来的书信,母亲也……。”
“我当时随口说的,”马夫人也不装了,“我一直不喜你那个姑姑,她的书信,我从来是囫囵吞枣地看的,哪里看得那么仔细,况且,这么大的事儿,难道不该送一封鸡毛信吗?”
“母亲。”
“你莫喊我母亲了。”马夫人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说话委实是说重了些,语气又缓和了不少,“说我是你母亲,可自打你出生,你父亲便带着你认字,让你姑父教你习武,我说过许多次,不必习武不必习武,好好读书便是,我且就你一个独苗,偌大的马家也就你一个男丁,你父亲偏偏对你心狠,天没亮也练,冬天也练,练得满手是冻疮还要你练,你去滇西的时候我就不答应,那是瘴气毒虫遍布的地方啊,你是我自小养大的,我怎地舍得。”
“好了,如今你那蛮横姑父总算愿意将你还给我了,我寻思着赶紧给你找一门亲事,看着你娶妻生子我也能咽气了,你居然是来长安赴任的?赴什么任,我不答应,”马夫人越说越哭丧,“你姑姑也是个狠心的,自己没有随军的时候在家里天天哭,天天担心,后来自己随军了,却将你也带入了火坑,难道你愿意让你母亲我,让你未来的妻子,也在家里天天哭?”
“母亲,我入职的是城防营,只管京畿,不管边塞,最多就是和土匪流兵打打架,这些不成气候的还伤不了你儿子我。”
“刀剑无眼,”马夫人用尽了一声的文学素养引经据典,“再者说,不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匪兵啊什么的,最喜欢玩暗的,我听你姑姑说过,什么捕兽夹、绊马绳、迎头斩,什么黑他们来什么。”
“母亲,”马倏思虑片刻,才坦白道,“儿子在滇西……是杀过人的。”
马夫人愣了一下,猛地听来并未明白马倏突然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半晌才醒悟,儿子这是在点她呢,别人狠,她儿子可以比别人更狠,用暴力解决暴力也是维护正义的一种方式。
马夫人呐呐开口:“杀……杀人,那你姑父……,你姑姑她……。”
马倏缓缓跪下:“那是一伙逃兵,一路奸淫掳掠,仗着自己有刀剑懂兵法,十几号人占了一个十来户的小村子,村里有个好看的姑娘,他们便直接将人掳走,扒了裤子,寒冬腊月,直接丢在炕上,五花大绑着,嘴里绕了一圈麻绳,防止这姑娘咬舌自尽,炕上堆了被褥,防止这姑娘撞墙,他们开心了,就轮流进这屋子□□快活,不开心了,也进这屋子发泄,可怜这姑娘,竟然连死都不能死,他们杀了这姑娘的全家人,还拿她父亲的头颅在她面前炫耀,甚至还将她幼弟巴掌大的小胳膊丢在她的大腿上,看她发疯的样子,母亲,比这还可怕的事儿还有很多,可您和这姑娘同为女子,同有兄弟父母,您看着这姑娘失去了身子,失去了嫁人,失去了尊严,您说,若是您在场您会如何?”
马夫人被说动了,她又气又怕,却还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杀了他们,随便找个什么东西,都要杀了他们。”她说完,捂嘴自觉失礼,马倏却又跪行到她跟前,慢条斯理地说:“这便是儿子做的事,母亲,刀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若我杀的都是作恶之人,那便是救了更多的人,父亲是言官,他体恤民情,监察同僚,发现不公,上报朝廷,这是救人,我手持兵刃,金戈铁马,斩杀恶人,这也是救人。”
马夫人抿抿嘴:“可你若真是……真是当了武将,那你这秀才岂不是白考了?你自小寒窗苦读的日子,都白熬了。”
“怎会白熬呢母亲?”马倏声音柔柔软软的,像是在哄小孩子,“父亲说过,大丈夫应当先明理再做事,读书不仅仅是为了功名,也是为了明白道理,就说刚才这受辱的姑娘,当时我们的人马救下她之后,你以为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同情她,对她好吗?不会的,其中不乏恨她的,可能是因为她手脚齐全的活下来了,可那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妻离子散,手脚残缺,只为了防止他们逃跑,也可能会觉得她不干净了,因为凌辱她的是一群男人,一群,若儿子没有读书,许是和那些村民一样,可儿子正是因为读了书,儿子知道,这一切都是那群禽兽的错,这姑娘始终都是无辜的。”
“她最后呢?”马夫人眼眶逐渐发红,“背井离乡了吗?”
“没有,”马倏垂下眼眸,神色黯淡,“她给她全家人挖好了坟,跳河自尽了。”
马夫人只觉得心窝被狠狠撞了一下,她伸手,颤颤握住马倏的手腕,恨恨道:“你和母亲好好讲讲,你是怎么杀了那群禽兽的,越仔细越好,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马倏昂首,长叹了一口气,开始给母亲详细讲自己是怎么一箭穿心,怎么斩杀了那为首的头颅,又是怎么将其余人五花大绑,让他们跪在村口,让他们画押认罪,又如何让手下的人一一将其斩杀,听到细致处,马夫人忍不住抓紧马倏的衣袖,帕子亦是捏得紧紧的,可马倏越是停顿,她越是想要听,恨不得是自己替那姑娘斩杀了这群混蛋。
“母亲。”马倏说完,略显担忧。
“我知道了,”马夫人自小是养在深闺里的,这辈子见过的血腥画面不过是一个仆人搬运花盆的时候打碎花盆划伤了胳膊,她禁不住吓,却对马倏说的这些场面一问再问,只确定了这些人下场个个凄惨后,才释然地说了句,“等去了阎罗殿,这些作恶的必定投胎到畜生道,”她扶了扶心口,“倏儿你先去吧,我有些累了,我得缓缓。”
马倏行了礼,母子俩说话,特意屏了其他人,马倏出了门,只吩咐门口的老妈妈好生照顾母亲,还仔细问了一句中途是否有人来过。
“旁人倒是没来过,倒是铁二姑娘来问过夫人一回,知道夫人和少爷在说话,便走了。”
马倏点头,难怪他说话的时候是察觉到外面有人的。
马倏正准备走,忽而想到些什么,又问:“阿凝什么时候来的?”
老妈妈微微抬眸看了马倏一眼,如实道:“来得……不巧,刚好是少爷说砍下那群贼货头颅的时候。”
马倏牙关冷不丁地颤了一下,细细想当时说的原话,声音变得也有些飘渺:“是那句……我一刀砍下为首的头颅,他的眼睛还没闭,直勾勾地看着我,是这句吗?”
老妈妈点头。
马倏下唇一紧,只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