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手部的骨骼因为是捏紧发出咔咔的响声,短暂的片刻他似是将睡梦中那些斑驳的碎片再度回忆了一遍,想起丛林、湖泊、山火还有每百年前来献唱的人鱼以及他们的歌声。
真正令撒琉喀震怒的另有其事——区别于其他生灵短暂的一生,人鱼族作为海洋的侍者除了治愈伤病的吟唱能力更拥有几乎称得上漫长的绵延岁寿,和他自己一样,在世间可以生存上千年。
所以,身死即是陨灭。
想到这里撒琉喀突然探出蛇尾,任由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划破空气发出刺啦的响声,下一秒,那张简陋不堪的木床瞬间被潮水般涌来的黑色淹没,只剩下人鱼毫不知情地沉睡其中,远远看起似是一片漂浮在漆黑沼泽上的轻飘飘的落叶。
不断有寒光从撒琉喀几近扭曲的瞳孔中迸发出来,他看向司霖的视线夹杂着许多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
——司霖又在骗他!
——人鱼一族无法。轮回根本不可能拥有前世的记忆!
睡梦中的司霖仿佛有所感知,他在迷蒙中只觉浑身汗毛竖起,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往床边捞去。
想象中陷入蓬松柔软被子中的触感并未出现,只有冰冷细腻的触感冷不丁传来。
司霖本能地瞎摸一通,抱上十分熟悉的蛇尾,竟然也能缓和之前突如其来的不安感。他继而将脸垂下,以自己的柔软的脸颊贴在手中的硬物上,迷蒙蒙地蹭了上去,全然没有听见一阵狼藉的闷哼。
撒琉喀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放开。”
司霖一动不动,以为说话之人也在梦中。
“不放!”他俨然仗着是自己的梦境拥有了十足的底气,又像是不经意将入睡前的坦白和现在混为一谈:“除非,撒琉喀你承认自己原谅我了!”
撒琉喀:“”
他以蜿蜒的蛇尾掰正对方的脸庞,似乎更想验证这人到底是不是装睡。
可下一秒,司霖的声音突然放软,犹如嗫喏的小兽,手下却不留余力地将蛇尾抱得更紧:“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叫你哥哥,所以,不要生气好不好?”
说罢,人鱼脸上那片温热光滑的软肉又蹭了起来,他的眼睫紧闭,腮帮略略发红。
撒琉喀看着看着,那声乖巧动人的“哥哥”猝不及防在脑海中回闪、放大。
他的呼吸停顿一拍,原本阴冷森寒的眼色瞬间就变了味。
男人喉头滑动,眸光闪烁,觉得那两个字从自己表哥嘴里冒出来竟然好听得要命。
他忍不住,还想再听。
于是撒琉喀毫不犹豫地附身、低头,眼见就要将耳畔贴近人鱼的双唇,几乎就在耳廓擦着唇角的瞬间,粗木条钉成的窗外掠过一道瘦长的黑影。
撒琉喀脸色骤变,无法形容心中怅然若失的虚空感。
夹杂着不屑的视线扫向窗外,眼神又恢复成能将一切冰冻的凛冽。
门外的人,到底是谁?
*
夜色的掩护中,木屋门口杵着的那人一身雪白。
大祭司在迎来撒琉喀的一刻变现出前所未有的谦恭,他似是洞察到对方的不悦,主动屈身下跪,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虔诚无比地匍匐在地上,用口鼻贴地的动作好似在亲吻来者地上的倒影。
撒琉喀眯着眼睛看着他装神弄鬼、俯首贴地,看着他不知道在地上鬼画符了些什么,冷声冷气地将对方紧而讨好的动作打断:“这里不欢迎你。”
他白天在司霖身上闻到过对方的气味还没来得及找人算账未想这个鬼鬼祟祟的人类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大祭司维持跪地的动作,仿若未闻:“真神之子在上,信徒塔稚恭迎来迟。”
“真神?之子?”撒琉喀瞥他一眼,冷嗤:“滚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人的声音里面耐心全无,但凡有点眼力见的生物只会退避三尺以求保命,偏偏祭司塔稚纹丝不动,兀自继续手上写符的动作,好像被斥责的对象另有其人。
撒琉喀深长地回望人鱼酣睡之处,显然是不想让杀戮打搅到对方的清梦。
他没再财跪在地上的人类,转身就要离开,却在听清人类的沉吟后,尾巴顿住了。
“您的自愈力惊人,可背后是否依然有些无法愈合的伤痕?”
并没有停留太久,撒琉喀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回走。
身后再次传来阴恻恻的声音:“那是天火灼烧的痕迹。”
持续往前的身形似是一愣,地上的影子浓得像团能够让人深陷其中的泥潭,撒琉喀压抑的瞳孔中风雨欲来,刹那间,那些在梦中无限闪回的漫天火光犹如一下子喷涌出来,勾起神经末梢最为真实的阵痛。
撒琉喀背对那人,眼角泄露出毫不掩饰的凶残和冷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