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一想到拿着这把黄铜钥匙,就又要跟自己避之不及的欧阳昭明有交集,就觉得这把钥匙像是烫手山芋,连带着它背后象征的那些财富也格外的灼人。
霍老摸着胡子:“我猜欧阳定是说了一番话,话里话外地让你别动那些金库里的钱,只老老实实按期拿他的分红就好?”
宝意听着霍老这简直像是在现场听了他们的对话,只望着爷爷。
她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说道:“他还说爷爷你——死了更好,这样那些钱就都归了他。”
“没错。”霍老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步,“当初我与他就是这么约定的,否则以欧阳那不做亏本买卖的性格,如何会愿意拿出四百万两黄金这样大的数额来做分红?”
他转过身来,对宝意笑了一声,说道:“爷爷这一生为盛名所累,为这身外之物所累,多少人贪图我的钱财,所以我才到老都无妻无子,孑然一身。我跟他欧阳昭明打交道,就是因为他把谋夺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不像旁人一样,用各种手段掩饰自己的野心。”
“可是——”宝意站起了身,“我不明白,他谋那么多做什么?论权势,他是当朝太尉,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论钱财,他掌控着兴隆钱庄,又开着长乐赌坊。无论何事经过他的手,他都要从中捞取一笔,他贪墨得这许多,私库怕是比国库还要充盈,所有人都奈他不何,由他予取予夺,怎么还要——”
这人实在是无法无天,乖戾嚣张。
这是要将整个大周朝都掌控在他手中,谁也奈何他不得吗?
霍老一乐:“你真这样想?”
宝意一愣,听他说道,“他将这样一副面孔展现给天下人看,可是两任帝王无论那些言官如何直谏,朝中大臣如何想要扳倒他,帝王对他却始终不疑,还让他在这太尉的位置上坐得稳稳当当,这难道不令你起疑吗?”
宝意确实疑惑。
她迟疑地问:“如果不是这样,那真相是什么?”
霍老开口,为她解了惑:“人人都知道欧阳昭明是从嘉定之乱之后开始被重用的,却没多少人知道他是孤儿,养父是监察院的头子。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忠诚于大周朝,忠诚于这个国家,谁坐在龙椅上,他们就效忠谁。那些监察院的人个个都活得像苦行僧,你觉得怎么会生出像欧阳昭明这样的异类?所有人都以为他富可敌国,从各地送上来的进贡都像是流进了他的府中,可是谁又知道他转手就把这些送去了其他地方?
“宝意,一个国家要从战乱中恢复元气是很难的,想要从那些商人官员手中掏出他们积攒的贪墨的银子,这世间更是从来都没有人能做到。
“除非,你是一个比他们权势更大、更贪的奸臣。”
“他们可以贪,但是大头都要流入你手中。”
“钱进到欧阳手中,转手就由监察院的人直接投向了其他地方,重建被战乱毁坏的城池。疏通运河、迁丁、赈灾练兵,哪样不用钱?
“国库空虚,他跟你说的怕都只是一个空壳数字。连年灾害,成元帝又要减赋轻徭,国库哪里支撑得起那么大的开支?都是从他手中拨出去的。
“便是他经营兴隆钱庄跟长乐赌坊赚到的银子,也大多都流向了各地,没人知道。”
宝意听着爷爷的话,脑海中浮现出了欧阳昭明那张总是似笑非笑的脸。
霍老看着她的神色,笑了起来:“江南一带如今又在闹水灾,多少良田住宅被冲毁,无数灾民流离失所。死的人多了,尸体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再加上天热,又闹起了瘟疫。有很多人都不得不携家带口背井离乡,这些灾民想来很快第一波就要抵达京郊了。”
大周朝才平静多久,又闹起这天灾,朝中要用钱的地方自然又多了。
本来霍老把这些钱财当成身外物,一心只等死,欧阳昭明要用钱,怎么也还有这放在兴隆钱庄最底层的财富。
可是宝意却偏偏冒了出来。
她拿了霍老的黄铜钥匙,这些钱财有了新主。
欧阳昭明见了她,自然要吓吓她,免得宝意真的把这些钱都提走了,让他无得回转。
霍老摸了摸胡子,总结道:“你若是真要提,欧阳多半也不会阻止。你又是宁王府的郡主,对他的话无需在意。”
城外,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灾民正在朝着京郊的方向走。
一个小女孩儿牵着父亲的手,手中拄着一根木头做的拐杖,脚上的鞋已经磨的完全破了。
她舔了舔干渴的嘴唇,望着还看不见的京城问道:“爹,还要多久才能到京城?”
那牵着她的汉子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
这烈日炎炎,一路走过来,别说是孩子,就是成年人也受不住。
他在烈日下眯着眼睛,说道:“就在前面了。”
那小女孩又问:“等去到京城,我们就能有饭吃了吗?”
“会的。”她的爹低下头来,对她笑了笑,抬手擦掉了女儿脸上的一小块泥渍,“会有的。”
小女孩看起来因为这句话重新生出了力气,又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夏日的蝉声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