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收也收不了了。”裴厌辞一口饮尽杯中酒。
有这人在,他刚好借此多喝些,练练酒量。
“五殿下看起来和你的关系也不是很好。”他想起之前听顾万崇提起,“你说说你,平白无故将他外祖一家抓进大牢做甚?”
“郑家这个外戚涉政太多,连皇储一事都妄想插手,他日若新皇登基,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陛下难道不会对此有怨言?”裴厌辞咋舌。
顾万崇外祖一族好歹也能形成一份助力,有他们在,他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只受制于阉党一家,憋屈的紧。
“我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
“知道你权势滔天。”裴厌辞没好气道,转念一想,倘若有一天,阉党成功助顾万崇登上皇位,难道那人会念及棠溪追的好?
完全不会。
外祖一族被害,被迫留在安京卷入政斗的漩涡,以他之名,让阉党可以名正言顺地攻讦郑党。棠溪追手段太龌龊,名声太臭,不管是谁,只要坐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拿他开刀立威,顺便收割一波民心。
他一个边缘局外人都瞧得清楚,棠溪追不可能不知道。
裴厌辞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倘若你借外戚的事情,巧妙地与五殿下缓和一下,活命也不是不可。”他心里已经存了偏心,为他考虑,“外戚干政,这本来也不是你该操心……”
话说到一半,他停下了筷箸,看向对面的人。
阉党就算要扶持新帝登位,眼下顾万崇势弱的外戚压根威胁不到他们的地位。
真正忌惮这种事情的,从来只有皇帝。
皇帝担心外戚涉政,担心顾万崇登基后大力扶持外戚,重蹈今朝覆辙。不若趁着还未成气候之时,直接将这种可能绞杀。
“五殿下的外戚,一定要死吗?”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棠溪追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笑了起来,“一定。”
只是这抹笑,多了几分注定的酸楚悲凉。
能思虑至此的前提是,皇帝心里早就选好了下一任继承人——顾万崇。
他让棠溪追暗中保驾护航,收拢朝臣部下,除掉将来可能牵制皇族决断的外戚,又明面上让顾九倾担任太子,与顾万崇打擂台,磨练心性与帝王之术。
郑党,阉党,棠溪追,顾九倾,三省六部,全朝廷的老狐狸们,不管现在斗得有多激烈,他们最后的结局,早就被当今天子安排得明明白白。
死无葬身之地!
一切只为顾万崇开路!
他们都不过是皇帝手中的棋子罢了。
裴厌辞被这种想法滑稽到笑出了声。
“我的意思,从来都是陛下的意思。”棠溪追又重复了一句,手里优雅地拿着汤匙,舀了一口杏奶酥酪,轻轻含进带笑的嘴里,又往碗里舀了一口,吃进嘴里。
他在笑。
他仿佛在谈论今日秋阳的好天气,仿佛在笑看别人的生死。
他穿着黑绸袍服,边角袖口绣着金丝,在阳光下璀目辉煌,食指戴着的红宝石宽戒更让人觉得刺眼,那双修长的手,堪比世间最上等的玉器,却透着一股死气。
满目繁华,一身枯骨。
这么聪明的人,即使皇帝从未透露过任何心思,他也早就从往日那些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来了。
他花了七年时间,从冷宫走到督主府,以为终于出人头地,可最终,还是可笑地被人玩弄着命运。
既然早就注定是死亡的结局,他又何必拘泥于世人条框的约束呢?
他要享受世间最好的东西,过最肆意的生活,至少在现在,他有皇帝的庇护。天下人的命,除了最高掌权者,他可以将任何人践踏在脚下,狠狠地碾压。
“你说,陛下现在会不会终于舍得治我的罪了?”棠溪追笑看他,轻声问。
他已经累了。
裴厌辞轻轻摇了摇头,“还早着呢。”
他那么明目张胆、旁若无人地犯下这一切罪行,因为他深知,有人坐在至高位子上,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他这样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