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文从善如流。乔安接过包,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戴文在她身后叫她,但是她没有回头。她没办法就这样再面对他。
走了一段,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戴文的身影早就混入人群,消失不见了。
乔安出了地铁,穿过置地广场写字楼。她小时候一直以为香港是个不夜城,但是真的来了,才知道不夜城可能只存在于兰桂坊之类和她无关的灯红酒绿的地方。而这些写字楼、商场,都早早地关门熄灯。至少远远比她下班要早。
她也知道在写字楼的楼上,印刷商里还有无数项目在努力地准备着交表或者印书,律所里还有很多律师加班加点地工作。她或许也曾向往或这样的生活,高档写字楼仿佛也给她带来了光环,忙碌的工作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却不再确定到底这样的生活是成就了自己,还是定义了自己,或者困住了自己。
从置地广场出来,一月末的冷气裹在咸腥的海风里扑面而来。乔安裹紧了大衣,漫无目的地沿着长长的廊桥往海边走去。一路上,成群的学生、依偎着的情侣、结伴而行的年轻女孩与乔安擦肩而过。
这是一个晴朗的冬夜,维多利亚港湾上空飘着大朵的流云,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柔。海对岸是灯火炫丽的i大厦,海面上还有游轮在飘荡着,乔安站在码头旁边,听着耳畔人群的歌声、笑声,那么喧嚣,那么快乐。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内心沧桑而疲惫。就在这一刻,难以言喻的孤独感骤然袭来,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瞬间把乔安里里外外淋得湿透,她几乎喘不过起来,仿佛濒死的鱼,要努力地张开嘴呼吸——可是她张开嘴,却只尝到自己眼泪的味道,咸湿、苦涩。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不该放戴文走!如果戴文还在就好了!如果能和戴文牵着手看这夜景就好了。她千不该万不该,为了那点脸面,把戴文放走。
可是如果身边是戴文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指责戴文追逐文馨,只是因为不愿放手过去的一个美好的泡影。但是戴文对她而言又算是什么?是洪水中的一根浮木,还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追逐他,抓住他,握住他的手,在他的微笑中倾听自己心跳的声音,证明自己还没有被葬送在上一段失败的感情里,也没有彻底淹没在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的生活里,任凭自己面目模糊,逐渐成为签名档上一个冷冰冰的名字。
但是爱情是什么?
心动可以是庸俗的,钟情可以是恶意的,依恋可以是病态的,陪伴可以只是惯性。他们都好像是爱情的一个模糊的影子。
或许爱情,本身就是一个虚假的概念。
而乔安自己的感情,也是同样的单薄和虚伪。
或许她对戴文的心动,本质是希望他可以把她从无趣的生活中解脱出来。这是一种消遣,她把这个消遣看得很重,希望它可以赋予她生活的某种意义。
戴文也是同样的无聊。他们都如同想要抓住浮木一样,抓住自己触手可及的寄托,唯一不同的是,乔安想要借此甩掉过去,而戴文想要借此留住过去。
海鸟低低飞过海面,游轮停靠码头,一伙喝得半醉的鬼佬穿着礼服下船。卖艺人唱起了情歌,鬼佬们在码头上跳起了舞。
乔安站在码头旁,对着一片秀丽而璀璨的夜色,泪流满面。
终身大事
“爱情是舶来品。”左伊说,“在咱们这片土地上,还没有多少年的历史。你想不明白太正常了。”
大年二十九,左伊全家老小都在海南度假,背景音里一片嘈杂。左伊的声音在噪音中若隐若现。
而乔安也开始休假。她先飞到省会,然后再转火车。火车上信号不怎么好,左伊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我倒是觉得,去爱应该是一种本能。”乔安小声说着,在火车上聊这种话题,实在是有些羞耻,但是她有太多的事想要和左伊吐槽,只恨工作太忙,没时间见面。她只好长叹一声,问:“你什么时候回香港?”
“你稍等,我换个地方和你说,这个房间太吵。”过了一会儿,左伊再开口的时候,周边似乎安静了很多,她说:“我大概初三就回去,懒得和家里人一起呆着,天天都在催婚,烦得要死。”
乔安奇道:“你都订婚了,还愁什么催婚?”
“订婚是一码事,结婚又是一码事。”左伊说,“不到领证那一刻,我家亲戚就怕这件事没有着落。”
“那你早点把这事办了吧。”乔安建议道,“领个证,办个酒席,你家里人也就踏实了。婚礼什么的可以以后再说,不想办就拖着,拖着拖着就没人再提了。”
“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一大堆的事情需要做!”左伊急了,“今年工作忙,所以我觉得可以再等等。反正都谈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我实话实说——我觉得你一直在拖延,不像是个想结婚的人。”乔安说,“你真的想好了吗?”
左伊那边难得的沉默了。
左伊这个人,平时话很密,嘴很快。但是想从她嘴里挖出点心底里的话,实在是比登天还难。可是结婚这个问题摆在眼前,左伊也不得不诚实地面对。
半晌,左伊才说:“总之还是要结婚的呀,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又在想爱不爱之类的。但是爱情也是会转淡的,拖得越久,就越尴尬。沉没成本太高,似乎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她又强调,“人总是要结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