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产招股书不算是写招股书。”费恩摸了摸头发,“太简单了,随便找个助理都能写。”
“怎么不算呢?”乔安反问,“在我看来,写作的难点从来都不是写得多么漂亮,用词多么fancy,而是严谨地体现一家公司所有的问题和风险,在风险把控和披露完整性之间有一个完美的权衡。”
费恩对他咧嘴一笑,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基本功。是个律师就该会的。”
他pua的有些明显。乔安笑了笑没说话。她心想:放屁!
“我们现在想找写书律师。”费恩看着他,一只手在比划着,“现在这个市场,对写书律师还有需求的所,能有几家?”
“很少有像贵所一样生意持续兴隆的律所。”乔安夸奖道。
“这是真的,不开玩笑的。”费恩说,又说,“我们想找那种可以直接带项目的写书律师。写得好是最基本的,更重要的是能撑场,能镇得住客户,镇得住banker,能独当一面不出事。这个你行不行?”
“我可以。”乔安说,“这些年来我一直独当一面。”
费恩似乎是无所谓地笑笑,道:“我面试的每个人,都这么和我说。但是他们来了以后我发现他们的表现并不如预期。”
“我会尽量做到。”乔安说道,“我之前…”
费恩打断了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们这种从非一线所出来的律师,其实对我们的工作量和工作强度根本没概念。真的,我每次听别的所的人在那抱怨工作时间长,客户难相处,我心里都觉得特逗。”费恩露出了点北方口音,“来了我们这儿,你才能知道什么叫工作充实。”
乔安心想你是要吓死我吗?她琢磨着这到底是个服从性测试,还是单纯想打压她的气焰好议价。s&果然所如其名,从面试阶段就开始暗搓搓地测试潜在员工的s属性。她回答:“吃苦对我来说不成问题。”
费恩摇摇头,道:“哎,你看你现在天真的样子,我真的怜惜你。”
“我已经工作很多年了。市场好的时候什么样我都见识过。”乔安说,“我在a&b已经是五年级了。”
费恩摆摆手,就像是把什么飞虫打走一样。他说:“恕我直言,你们那边的年级对我来说没有意义。s&这边完全是另一个概念,和其他的所的年级需要有一个转化系统。”
说到这里,乔安也听出了潜台词。她问:“所以在贵所,我转换过去应该是几年级?”
费恩伸出两个手指。乔安问:“二年级?”
“二分之一年级。”费恩说,“两年的track,之后看你表现,再决定能不能升一年级。”
乔安一直憋着笑,听到这个,终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心想这是什么趁火打劫的强盗,一下就砍掉了乔安六年多。就这点钱,难道还想让员工独挑大梁,承受别的所无法比拟的工作量?
她可能不是s,但是她也绝不是抖,她可没兴趣整天接受费恩的精神霸凌。
“我明白了。”乔安礼貌回答,“我再考虑考虑。”
一脚踏空,陡然坠落
这是七年来,乔安第一次认真准备找工作。
在市场火热的时候,曾经有不少猎头主动接触她,甚至有别的律所的合伙人、hr直接打电话来挖她。她那时从没想过离开a&b,这一方面是因为她深知没有完美的工作岗位,换一家所未必会更幸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去包装自己、把自己像一件商品一样挂牌卖出去,再去适应新的工作、新的领导、新的同事关系,本来就是一件极其消耗精力的事情。在没有必要离开a&b的时候,她会尽量的回避。
但是乔安离开a&b的实际,恰好是这几年来市场最差的时候。工作机会本就不多,合适的就更少。乔安有种饥不择食的感觉,只要有openg,她都会去投一下,自然也收到了不少面试。在这个过程中,她静下心来,把自己这些年的工作和成就梳理了一遍。在一次次的面试过程中,她也开始认真地去思考她下一份工作想要的是什么。
再去律所几乎是个不太现实的选项。她这个年级,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几年以后要不要做合伙人。市场越差,越容不得员工躺平。她要么需要砍掉自己积累多年的经验从junior做起,要么就需要展现出足够的野心让雇主相信她会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未来合伙人。这两条路都走不通。她被自己的经验和个性架在半空,既放不下自己的年级和经验,也缺少动力去迎接更大的挑战。
所以她把目光放在了各种法务岗位上。但是对于大部分法务岗位,她多年来写书的经验毫无用途。大部分法务岗不需要美国律师,而需要美国律师的一部分是美股上市公司,另一部分是外资投行。对于美股上市公司而言,乔安缺少美国证券法合规相关的经验。对于外资投行而言,乔安的经验过于集中在披露撰写方面,缺少投行看重的合同审阅和撰写经验。她从未想到,自己会在一次次面试中碰壁。要么是对方看不上她,要么就是她在面试中就看出来会是奇葩雇主变态老板,避之不及。一个月过去了,她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乔安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意识到,所谓的写书律师是资本市场行业里一个特殊的存在。脱离了这个市场,她其实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她有的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能算是个“律师”。写招股书里那些业务、财务,和法律能有多大的关系?她逐渐了解到,在美国的资本市场操作里,竞争优势和战略是投行撰写,而财务章节往往是公司cfo负责。她有的时候会怀疑这些年来她所辛勤耕耘的一切,不过起源于在香港资本市场业务发展的过程中偷懒的投行和贪心的律所心照不宣的一个劳动转移,导致她以律师的职业,承担了投行应该做而又不愿意做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