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觉得乐缨有点儿怪。
迎亲路上一众神仙浩浩汤汤,九只特地挪来的彩羽凤凰绕着乘云的人们上下翻飞,不时发出清脆悠长的啼鸣。从天宫到南海的路有些长,孟元在如此漫长遥远的路途里自然要找个人说话,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乐缨。
乐缨本就站在她身侧,她要找他说话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她只须将头侧过去,然后——然后乐缨就把头扭开了。
他扭开头之后神色慌乱眼神飘忽地不知看向何处,最终停落在远处一只孟元已经看厌的凤凰身上。
孟元先只是觉得他没注意到她,在她如此反复了三次,乐缨亦反复了三次之后,孟元觉得他不是没有瞧见,反倒是瞧得很真切。她明明白白地看出来这小子在躲她,于是秀眉一竖声一凛,喝道:“乐缨!”
乐缨被吓了一跳,颇有慌不择路之感地看向她,在二人视线交汇的时候又仿佛触到火星子一般地迅捷地扭过了头。
她没有说话,而是将手慢慢地环抱在胸前。
乐缨慢慢地转过头来了,脸上泛着一种不知是因行路而热起来的红晕还是旁的什么,总之让孟元瞧着有些不同。
他流露出一个十分不好意思的磕碜的笑容,挠挠头道:“这天可真好看啊。”
孟元瞥了一眼周身,他们正经过一片湿润的将要播撒雨露的阴云,万里一色,除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来气的云,再没有旁的什么。
她亦露出一个磕碜的笑容,道:“是挺好看的。”
乐缨不说话了。
他们二人从前玩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个最憋不住气的,肚里有什么便要说什么。说起来便如江河涌流一般滔滔不绝了,上天文下地理,前古人后今世,凡是他晓得的,皆能拿出来侃上一侃。
孟元自己并不那么爱说话,但是很爱同乐缨一起说话,她只须说一句,他便说上十句,常常能说得把她逗乐。到底他们是同龄人,有相同的言语。
她同玄冥在一处的时候,十句话里绕不开一个理字,当然,她甚少和玄冥说到十句话。往往她说了两句,他只说一句。
玄冥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乐缨倒不像惜字如金的人,但是他现在竟惜字如金了。
她摩挲了一会儿下巴得出来一个结论,这便是乐缨心中定然藏着事,这事儿将他逼得惜字如金了。她很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于是故意自己开了话匣子有一言没一语地道:“你现在有没有历过飞升要历的那个雷劫?”
乐缨摇摇头,她又道:“那好吧,你以后也会历的。你猜猜我这雷劫有什么不同?”
他不说话,只眨眨眼睛看她,孟元并未气馁,而是继续道:“我这雷劫可特殊得很,竟是在幻境之中历的。那天雷。。。”
她将自己历劫之事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说罢已经有些口干舌燥,她原以为乐缨会兴奋地继续让她多说些,没成想他竟只是点点头,然后轻声对她道了句“你真厉害”,神色既不兴奋也不雀跃,反倒掺杂着一丝羞怯和一丝欣赏。
孟元没看出来,却被乐缨这话噎了一噎。
她正想开口问他到底藏了什么事儿,把他变得像另外一个的时候,队伍前边远远地传来一声“孟元——”。
素玉公主喊她过去交代些事儿,顺带说了些话。她一时便没顾上乐缨,待队伍在南海边上歇下脚的时候,她才返回他那处。
细腻如雪的白沙上时不时有清澈的淡蓝色海水涌上来,海风带着微微的凉意,正好让一路奔忙的人散散身上的热气。孟元与乐缨坐在滩上一块礁石上,日光不盛,她在凉爽的风里舒服地微眯起眼睛。
他们正在等南海的人来,然后一齐入龙宫里。蔺沧正和几个仙官在旁边说话,孟元不能过去扰他,其余的人列队以站。
孟元四周望了望,问乐缨道:“你从前来过龙宫没有?”
乐缨摇了摇头,然后又不说话了。孟元咬了咬唇,蹙眉问他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儿?”
乐缨一愣,随机有些慌张地快速道:“没有。”
孟元撇了撇嘴,一旁的素玉公主许是听见他们二人的话,暗笑着便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一番交谈下来,素玉言乐缨他家里人已经琢磨着给他寻一门亲事了,孟元讶然,随即乐了起来。
怪不得乐缨那小子如此沉闷,说起来这也不是沉闷,倒像是害羞了。
她正欲去打他的趣儿,却远远地瞧见有一行人从海上踏波而来,清一色着泛着幽幽的柔光的鲛绡纱衣。原是南海的人来了,孟元连忙回到了队中。
一番迎亲的仪式毕了,众人又得以在龙宫歇息片刻。孟元第一次入水下宫阙,倍感新鲜。见那龙宫皆以珊瑚为壁、水晶为瓦、贝壳为阶,又有各色明珠作灯,可谓让她耳目一新。
她在龙宫内转了一转,转至恰似一片花园处,见其中有各色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色彩纷呈的游鱼在此中惬意摇头摆尾、徐徐缓缓游动。
她负手哼着小曲转着,却在一丛珊瑚后边看到正坐在一处礁石上发着愣的乐缨。
他仍穿着华服,冠上缀着一颗明珠,足见贵家公子之态。他呆愣愣地坐在那儿想事情,即便几只挥舞着大螯的虾蟹爬上他的云靴嬉闹玩耍,也未将他从思绪中拔出来。
他亦没发现身边来了人,仿佛天地间独剩下他一人了。孟元瞧着他如此,不觉生了一种天经地义的责任之感来。她同乐缨送好友,既然是好友,乐缨有忧心之事她定当要去排解一二,这才不负这“好友”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