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水在年佟和疤叔两面夹击的唾沫星子中腾地站起身:“我有一点不明白,各位,既然如此,既然政总掌握三艘母舰控制权,既然他们知道有这么多‘非法编外’飞船,他们为什么还公布母舰位置!他们不会自己那五十多艘悄悄开走拉倒吗?!”
唐棠也站起身,朝众人一鞠躬:“抱歉,这其实是我的责任。太空核心技术研发完善后,我培养了几位接班人接手我的工作,以备自己退任,职权移出后,所内出现了两派对立的局面,一派亲民间企业,一派亲政方总部,亲民党向众多出资企业泄露了母舰坐标,所以最终政总不得不公开坐标,政总公开坐标,也是为了刺激所有私船相互竞争厮杀——毕竟私船的出厂战斗力是普遍低于在编船只的。而我之所以没在政总的船只上,正是因为起航前被所内同志出卖,半路遭到一家私船船主的绑架,他们认为自己培养的驾驶员不够技术可靠,挟持我为他们驾驶飞船。”
周静水挣开双手,一拍桌子:“。。。。。。那没办法了。我建议,返航地面。”
年佟:“再重复一遍,这是不可能的。那里是人类文明的墓地。”
唐棠在这一问题上和年佟态度一致:“经太空研究所联合军方设计,爆炸形成的蓝釉隔离层将在未来数百年内持续有效地覆盖地球表面,根据现有技术,只有同样具有蓝釉保护层的物体能够‘穿行’蓝釉隔离层,而飞船全部是在爆炸前离地的,本身没有蓝釉涂层,强行返航的后果,索菲娅,这方面你是清楚的。”
蓝釉隔离层的技术核心是“场”,探测器从遥远的太阳系边缘奥尔特星云中捕获的神秘物质,从人类视角上看,科研者认为它的基本原理类似“吞噬时空”。最前沿的科技成果是利用它阻断病毒传播,但它的功能不只是阻断病毒传播。
强行闯进,必然尸骨无存。
周静水看向年佟,憋出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敢打包票说基因武器的伤害不会在太空中‘跨船扩散’,那逃到太空的你们还用那玩意封锁地球做什么?”
很显然,在这位来自2021年的人类眼里,面前几位22世纪人类全都脑子被猪啃了。
年佟露出一丝宽容的、看傻子的笑:“因为基因武器致死迅速,而在大部分飞船离地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地面人类并未死绝,政总方面担心,会有人携带病毒恶意逃离感染区,污染外太空的人类有生力量。污染源的绝对隔离,只有蓝釉能做到。”
周静水坐回去,将座中众人看过一遍,深吸了一口气,扯下襟前三星连排徽章往桌上一扔:“我不干了。你们随便。杀了我吧,划开我的尸体,把我泡缸里,解剖我,克隆一个我都随便!不要移植我的记忆!我已经死了!”
他的左耳佩戴着大椿主船给每个人配备的通讯终端耳麦,耳麦中还不断重复地面云楼A实验室传出的一小段通讯信息。疤叔将这段通讯传给他时说:“你自己听听,没有人骗你。”
周静水循环播放了两天。
“那他们现在都走了吗?”
“不用了,我建议你们赶紧把人敲晕带走吧。。。。。。他不会自己跟你们走的。”
“羡慕你们一起活了很久。”
。。。。。。
“戴同学?来来?”
“老大,人死了。”
周静水一把扯下耳麦,紧紧攥在手心,胸腔剧烈欺负着,抬眼冷冷看向正对面的空座椅。
他的左手边,年佟、弗里兰和唐棠上演着太空三角恋,他的右手边,是痛失至爱至亲还慷慨大义心系全宇宙的英雄们,他们争吵、思念、杀戮、同情,那野火般肆虐飞刃般迅利的都有去处,都结结实实、凶狠决绝地扎在实处。
比21世纪还古远时代一位伟大的文学家曾经说过,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周静水觉得吵闹。他的心脏在这一片吵闹声里片刻不消地绞痛震颤,肝肠寸断四字一个一个重重砸进他的五脏六腑,切切实实,古语诚不欺人。
这样的痛苦在往后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里没有分毫消弭。他像一株被拔苗助长的秧苗,被折断手脚抛进险恶丛林的某种动物幼崽——在不久前他还没有这种软弱和无助,直到他最终似乎真的失去了一切。
会场一时沉默下来,众人一齐抬眼看向周静水。
眼下求生有千难万险,但求死还是不难实现的。要想保证长足的研究发展,最好保证免疫样本长期健康存活,并且积极主动配合。
现在问题十分棘手。样本眼里没有人类存亡,只有被留弃地面的那个同伴。他时而怀疑同伴并未死亡,这样怀疑的时候坚持要返航回去寻找,又时而相信同伴已经死亡,这样怀疑的时候便迫切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