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多数人都已经搬迁,城寨里连最后用来照明的灯光都所剩无几,空荡荡的建筑遗址沉浸在某种不可名状的寂静里,偶尔有几丝光亮挣扎着照亮这条狭长的通道,但是光线似乎无法触及角落里的阴影,墙面上的旧漆剥落,露出下面冰冷的混凝土,大片大片的暗,永无边际。
手心里的温度,是仅有的,可以支撑她走下去的希望。
因为在暗处,所以很多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的话,也轻松到脱口而出。
“我在城寨长大。”
“嗯,我知道。”
“你知道的也太快了。”盛嘉宜叹息。
她有些感激他不曾放开过她的手。
不是每个人都能很好掩盖自己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特性,这种倾向存在于任何一个人身上,只不过有的很明显,有的很隐晦。
“你的母亲,黄女士,会不会给我甩一个亿然后对我说,你这个卑贱的女孩,请离开我的儿子。”她带着突发奇想而来的感慨,笑着问道。
“不会。”他平静道,“她只会和我说,你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盛嘉宜咯咯笑了起来,因为在爬楼梯,所以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认真道:“她说的对,你应该对你的选择负责。”
她感到握住自己的手紧了紧。
“你和我是不一样的,我们除了呼吸同一片空气,没有任何共同点,你可以选择一个和你一样的女孩,她会跟着你去美国,她从小就跳芭蕾、说英语、吃西餐,或者也从哈佛毕业,她不用出来抛头露面,或许跟家人撒个娇,你就能得到一个古老富裕的家族的支持和帮助。”盛嘉宜说。
“全世界都会祝福你,我也会祝福你,发自内心,我是希望你可以过得去好的,我很少这样去祝一个人的人生顺利,因为我自己总是过得不开心,我恨不得全世界跟着我一起倒霉,但我如今希望你可以过得好一点,就因为你知道我是城寨里长大的孩子后,还是能够握着我的手,我就已经很感谢了”
徐明砚打断了她,他带着怒气质问:“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吗?”
但是盛嘉宜没有回答,她推开了最后一扇门。
夕阳像碎金子一样从天空中落下。
旧衣服随风轻轻摆动,像是忘了时间的鬼魂,铁丝网被斑驳的锈迹侵蚀,大片堆放的废弃物在光线的照耀下,拉长了影子。
他们沐浴在阳光下,骤然出现的光线绚烂到让人几乎要在这个瞬间里流下眼泪。
天台,是城寨唯一能长久沐浴在阳光下的地方。
这一次,徐明砚终于看清楚了盛嘉宜的神色。
平静、笃定。
他顿时心慌意乱。”我们在一起半年,就没有任何事可以打动你吗?”他低哑着声音问道,“我可以帮你,如果你非要用这种方式逼我帮你,我”
“你还是不懂。”盛嘉宜说,“我从来没有想过逼你,帮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事,一开始我知道你是徐家人,我的确想过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我希望能有一个靠山,我想借你的手来做我想要做的事,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未完成的事要做,我也一样,我要做的事,我应该自己来。”
风刮得很大,吹的她脸生疼,她知道风是从太平洋上来的,从天台上遥望远方,可以看到远处浸润在金光下的城市。她也知道,在夏天的晚上,霓虹灯光会像火一样,在山下熊熊燃烧。
徐明砚反复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别的情绪,可惜毫无收获。他的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从他的胸腔里出来,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加速了涌动,他急切道:“我不明白。”
“如果你担心我的家庭,我只能告诉你不会,我的母亲和父亲都没有办法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我不受他们控制。”
“我不在乎你是在城寨里长大还是在太平山豪宅里长大,对我而言这根本就不重要。”
他越说越快,说到后面,风声太大,他不得不停下来。
“我钟意你。”他说,又换成国语,“我爱你。”
“madly、deeply、trulyinlovewithyou。”
“notbecauseofwhoyouare,butbecauseofwhoIamwhenIamwithyou。”
何其有幸,能在此刻听到这样的告白。
盛嘉宜想,大概她这一生,都不会再得到这样热烈的回应,在堆满杂物的天台,在整个香江最贫穷的土地上空,这个曾经坐拥亚洲最多财富的家族的继承人,用赤忱的心向她说——我爱你。
可是盛嘉宜静静看着他,过了很久,她轻声道:“你爱我,是因为你从来都不了解我。”
这一刻,徐明砚觉得她的理性,简直残酷到可以杀人。
“你觉得我漂亮,认为我聪明,在你的眼里我和其余相似的女人一点都不一样,拥有我让你认为十分得意又满足,你成功让一个美貌又不肤浅还有名气的女明星成为你的女友,这是没有人做到的事情。当然还有别的原因,你拥有我不曾有拥有过的一切,并且可以慷慨地馈赠予我,你理所当然认为你在拯救我,把我从荒芜的世界里拉上去,你总是觉得什么都掌握在你的手里,并且享受着这种控制一切的快乐,你说要我放下一切和你一起走。”
“可是我不想走。”
一群鸽子迎着日暮往城寨飞来,越过头顶,扇起一阵温热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