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化用自《六韬引谚》谢容珏看着沈初姒站在原地,她身上的大氅还沾着一点儿刚刚赶过来的雪粒。他所在的屋中从来都不点暖炉,而沈初姒分明生得如此纤弱,却背脊挺直,垂着瞳仁将和离书递给他。指尖轻碰在宣纸之上,未染丹蔻,大概是畏寒,所以泛着一点儿白。应当是真的断了念想了吧。也好。谢容珏抬手将她递过来的和离书接过,很难说得上来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想,他原本应当是觉得无谓的。就像是雪地里蜷缩着的幼犬,被人遗弃在寒冬里,即便是有人偶尔路过蹭了蹭它的头,可这终究就只是片刻就消融的善意,不该再奢求其他。他原本,也不应当,生出其他的心思。崔绣莹大概也没想到沈初姒居然带了一份和离书过来,面上也带着一点儿讪讪,也不知道是觉得这位殿下实在是识得抬举,还是想不明白沈初姒知不知晓若是现在和离,日后二嫁的境地恐怕更为凄惨。她缓了点儿神色,“殿下也莫要怪我,镇国公府家大业大,将来总需要子嗣继承,其实就算是日后当真纳了妾室,殿下也依然能坐稳正房之位。”“是么?”沈初姒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崔绣莹,语气讥诮,“这么说来,国公夫人当真还是在为我考虑了?”崔绣莹闻言,面上讪讪之色更甚,大概也再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也只能噤了声。沈初姒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她之前就受了一点儿风寒,刚刚说了这么多话,愈发觉得自己脑中昏沉,即便是穿着御寒的衣衫,也依然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温度。她无意再和崔绣莹再说些什么,而蒲双大概是看出来了此时沈初姒的疲惫,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沈初姒抬步走出房门之时,她好像听到了身后的屋中,传来了谢容珏的声音——“母亲现在应当是满意了?”他的声音混在风雪之中,听得并不真切。沈初姒的脚步连丝毫停顿都无,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镇国公府。一厢情愿总有尽时,她之前所誊百卷佛经,皆为他所愿。早该醒了。沈初姒恍然想起当日在鸣秋寺之时,主持手拿念珠站在她面前所说的一字一句,或许,这大概就是主持当日所谓的业债难消。就如同佛偈所言。宫中上下到处都是往来的内仕,杂乱的脚步之声和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当今圣上现在不过才是堪堪知天命的年纪,却因体竭之症早逝,难免令人唏嘘。即便此事大家先前也早就已经预料到了,缠绵病榻,闭门不出,就连朝政都是太子代为监管。圣上生前并不耽于美色,后宫也并无多少妃嫔。邺朝没有后妃殉葬的习俗,甚至沈兆之前还有遗诏,若是有未有子嗣的宫妃,可自行选择是否离宫。宫中上下恸哭之声并不少,只是其中到底有几分情意,却又是不得而知了。皇室之中多薄情,先前圣上重病之时,就有不少人前去巴结储君沈琅怀,今日恐怕也是有不少宗亲连沈兆梓宫都未曾看过一眼,就想着前去东宫慰问沈琅怀了。常安和原本这里应当在乾清宫看着各处事宜,却在圣上宾天不久后,独自一人前来宫门口,手中的拂尘被冽风吹得略微扬起。好像是在等人。宫中禁卫大多识得这位圣上身边跟着的公公,宫中上下全都混乱成为一团,谁也不知晓现在这位公公到底是因何出现在这处。丧灯早早燃起,白色的灯盏映照着雪,实在是显出格外的落寞来。也不知道到底是等了多久,守卫才看到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从远处驶来,大概是因为疾行,所以车辙之声很是明晰,昨晚的雪原本歇了些,但是却在刚刚,又渐大起来。有些年岁尚小的内仕忍不住用嘴呵了一口气,搓了搓手,勉强凑出一点儿暖意。圣上宾天在这样光景,难免就让人心中平白生出一点儿凄凉之意。蒲双手中撑着一把伞,护着沈初姒从马车之上下来。刚刚在马车之中,暖炉烧得极旺,连带着沈初姒都还有点儿恍惚,一直到下了马车,卷过的冽风扑面而来,她才看到常安和并未撑伞,就这么站在宫门之前。沈初姒刚刚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衫,常安和走到她的身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奴家送殿下去乾清殿。”那点儿恍惚感瞬间就消融,沈初姒眼睫轻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动。常安和躬身,轻声道:“殿下……节哀。”先前沈兆自觉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曾经抓着常安和的手,悄声和他说过,倘若自己有日宾天,必然要常安和站在宫门外等着沈初姒,皇室宗亲颇多,各人皆有相熟的,又或者是一股脑巴结到太子和皇后那里,很有可能顾忌不上一位外嫁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