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季恒浑身上下都是血,站在手术室门口愣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浑身都发冷。他刚才的那些动作仿佛全都是事情发生之后下意识的反应,他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一身冷汗把他浇得像只落汤鸡。
江季恒一点点回忆着刚才看见的诸多场景,从满浴缸的血水到狰狞的和纹身交织一起的伤口,从缪冬寄软得毫无气力的身躯到他看向他的茫然空洞的眼神。江季恒低着头看着自己一身的血,忽然在痛苦的边缘竟然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自负惯了,从未想到自己竟有错得如此离谱的一天。他大概是将一只绝望的苍鹰,当成了无助的雏鸟。
缪冬寄这个人啊,表面让人动容的沉默其实并不是源于不善言辞,他澄澈无波的眼神也并非天真所致。他是真的茫然而空虚,也是真的绝望和古怪。他是真的曾被全世界所遗忘,挣扎着想过自救,又挣扎着想要死去,最后将自己焚烧殆尽成一捧被风吹没了温度的灰。
而那些让江季恒丶让所有人感觉可爱的反差和沉默,其实都是他被世人眼光装饰过的安然和惨白的迷茫。
就像世人皆爱缪导的才华斐然。缪导抱着话筒在台上说:「很多你们都知道的东西没人教我。我之所以拍出《残霜天》,是因为我比一般人更愚蠢一点。」但是自然不会有人信他,他们迫不及待把他捧上神坛,觉得他是个天生的天才。
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大概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毕竟他适应疼痛,而且从来都无惧死亡。
可缪冬寄的自杀大概放在电影里都拍不出什么令人动容的戏码,因为没有父母在家里面为他做好饭菜,没有几个朋友能为他落下几滴泪水。
他的作品大概会会被当做遗作被推上神坛。而他本人则是一个绝佳的祭品——祭品在割腕的时候哼着歌,感受着生命流逝的感觉,被能够选择死亡的自由迷得神魂颠倒。
江季恒在门口呆愣了很久,直到有人出来告诉他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仍需要进一步的手术和观察。江季恒恍然恢复了一点神志,给商巍然打了个电话。
「不是第一次了。」商巍然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说,「我遇到过一次,剧组里的人遇到过一次。"
商巍然都没有很惊讶,大概潜意识里始终觉得缪冬寄迟早会使用这种方式死去。他和花途都那么小心翼翼,但大概在事情真的发生之后也只能落下一声叹息。
商巍然继续说道:「其实他喜欢自杀,尤其喜欢割腕。」他叹了口气,听着江季恒在那边一言不发,还有心思去安慰他,「其实你也没有必要感觉很不舒服,阿寄想让自己在一个尚且很快乐很幸福的时候死去而已。他只是偶尔会意识到自己的未来肯定有自己承受不了的痛苦。」
江季恒依然没有说话。
「不过季恒啊,如果你也接受不了,那拍完《残霜天》之后就走吧。不要再试图去靠近他了。」他的话语冷静自持,也不知当时纠结痛苦那么久的人是谁,「他大概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玉,你看着他,觉得他美丽至极。但你要是尝试触碰他,会被其中沁出来的寒意刺伤。」
江季恒有点喘不过气来,挣扎着第一次开了口问他:「你们收养了他……就没能给他任何一点活下去的理由么?」
「什么收养啊,我妈把他从那个鬼地方捞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快18岁了。」商巍然叹了口气,「我妈就是看他可怜,就丢在我们家疗养院里面养了段时间,又给了他钱去上学……印艺是艺术学院嘛,要上学会有办法的。」
「哪个鬼地方?」江季恒问。
商巍然在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戒毒所。」
这个词象徵的意义未免太可怖了。江季恒在恍恍之后仿佛才听懂了。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惊惧恐慌,而是抱着缪冬寄哭上一场。
这孩子大概已经死过好几次了。
每一次肯定都和这次一样疲惫。
「如果你比我要更勇敢一些的话……」商巍然顿了一顿,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语气中竟有些许期许,「那就去找对花啜茶吧。」
「对花啜茶?」江季恒勉强从悲伤中回神要打理正事,听到这个名字后又恍惚了一下。
「嗯,花途这个人身份的确是有点多了……」商巍然说,「她其实是缪冬寄的心理医生。」
对花啜茶用这个名字活跃太久了,以至于很少有人去深究她背后那个叫花途的姑娘的故事了。人们现在最多知道花途是一个搞建筑考古的。但其实花途姑娘并非是考古系或者建筑系出身。
花途这个略显古怪的名字,曾经出现在国内最好的心理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墙上,也存在在某一份正规的心理医生证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