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俨看着那贴着“官”字的木斗和秤砣,腮帮紧绷,面色阴沉。
那几个衙役跪在地上发抖,旁边站着枫溪县的乡民。
那个在田野间端坐喝茶的男子是枫溪县师爷,现在被打了板子瘫在地上昏迷不醒。
这几人都招了,是县令让他们这样做的。
梁俨对身边的丰羽书说,“翼然,你去把那刘勇给本王擒来,明日本王要亲自审他。”
丰羽书闻言,拱手领命。
梁俨让人将那几个衙役关起来,又让卫小虫带那些农户下去吃饭休息。
农夫们见殿下真的为他们做主,个个涕泪涟涟。
等农户走后,立在旁边的官员瞄了眼殿下的颜色,个个噤若寒蝉。
“下官独孤禄还有一事要禀。”说话的正是为梁儇答疑解惑的屯田校尉。
“讲。”
“枫溪县县令刘勇借官职之便,盘剥百姓数年,臣乃枫溪人士,今日得知此事,痛心疾首。”独孤禄振振有词,说得脸颊肉晃荡,“贱内娘家三代做粮米买卖,下官曾听岳丈说起米市行情,说德昌刘氏的米铺遍布蓟营二州,枫溪县最大的米铺也是德昌刘氏所有,下官愚钝,但觉得此中必有联系。”
独孤禄看向梁俨,话说到这份儿上殿下应该明白了。
他管理蓟州屯田十数年,也该往上挪挪了。
今日得遇此事,已是天时地利,而人和则得赌一把了。
这贪墨盘剥处处都有,今日刘勇败露,他顺势将德昌刘氏献出,殿下聪慧,自会顺着藤蔓摸出其他的瓜。
这些日子他看得清楚,这位广陵王与那些节度使都不同,他这一赌,赌的就是殿下之仁心。
机会,转瞬即逝,他可得牢牢抓住。
成了,今日进言便是他的投名状,殿下会对他另眼相看,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众人闻言皆倒吸冷气,有的东西大家心知肚明,沉在水面之下,风平浪静,大家都省事。若有人敢翻到水面上来,那必然是会掀起惊涛骇浪,搅得这宦海不得安宁。
沈凤翥的眉头一点点蹙紧,听罢忙道:“两位殿下,丰侍卫最早也会在天亮之后将刘勇带来,如今天色已晚,还请二位殿下先行安寝。”
梁俨看向沈凤翥,沈凤翥朝他点了下头。
梁俨叹了口气,抬手让众人退散。
“表哥,你刚才是何意?”梁儇拉住沈凤翥的衣袖,“我们得赶紧把德昌刘氏的人全部抓起来,再让七哥给皇祖父写折子,治他们的罪。”
沈凤翥伸手顺了顺弟弟高高竖起的马尾,“九郎,这事没那么简单。”说罢,又看向梁俨,“阿俨,我知道你生气,可……这不止一个德昌刘氏,若真要细究,北地豪族甚至上下各层官员都难摘干净,而你在北地做事总是需要人手的。”
“我明白的你意思。”梁俨起身走到两人身边,摸着梁儇的头笑道,“九郎,你今日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梁儇想了一会儿,叉腰道,“兄长若真要给九郎奖励,那便给九郎一百石米吧。”
“你要米做甚?”
“……他们没有过冬的口粮了。”梁儇垂下手臂,耷拉下眉眼,“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我若送他们米粮,他们就不用挨饿了。”
梁俨摸了摸弟弟的头,“九郎放心,哥哥不会让他们饿肚子,你先去找小虫哥,看看那些农户安顿好没。”
梁儇闻言咧开了嘴,点了点头,旋即奔了出去。
“阿俨,你想怎么做。”
“不劝我了?”梁俨走近,捧起沁凉的手捂在掌心。
秋夜寒凉,两人来得匆忙,沈凤翥也没带个手炉,一场审问下来,手脚发寒。
“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滚烫的手心将他手上的寒意融化,沈凤翥舒服得皱了皱鼻子,“既然你下了决心,我又何必再劝,白惹你烦我。”
爱人慈悲仁善,他既说不会让枫溪县的农户饿肚子,又岂会对北地六州的农户置之不理。
“我怎么会烦你。”在滑腻手背上落下一吻,梁俨接着说道,“凤卿,我知道此举会给自己树敌,可……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我明白。”沈凤翥看着澄澈清明的眼眸,陷了进去,“阿俨,那咱们索性大刀阔斧地做吧,不成功,便成仁。”
梁俨知道自己此举冒进,甚至丧失理智,“凤卿,你会不会觉得我意气用事,太过鲁……”
沈凤翥知道他想说什么,抽出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为官施政者当有仁爱之心。平心而论,我和衙门里的官吏……便是陛下也远不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