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正值壮年男子的人家尚且还是这样,那那些家中只有孤儿寡母的,如今又过的是怎样苦不堪言的日子呢。
贺长情光是想想就十分头疼,她想说些什么来宽慰宽慰这位两鬓霜白的老人家的心。可话到嘴边却又忽然觉得,那些话说出口来也只会是些干巴巴的言语,好生无趣,于是最后只变成了一抹无力的笑容。
“阿允,你收拾好了没?”贺长情找了个借口仓皇而逃,直到坐到了榻上的角落,她的肩背才终于松垮垮地塌了下来,“你随便搞搞吧,不用多么精细。”
“主人你身娇肉贵,不行的,阿允想办法为您铺得舒服一些。”即便今日他们栖身于一间破庙,只能躺在干草之上,他也要脱了自己的衣裳给贺长情垫好。只要主人能睡得舒畅自在些,那他这里便万事都为她让路。
更何况,眼下只是尽力铺个床铺而已,是他从前做惯了的事。祝允一点都不觉得麻烦。
贺长情自是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些想法,她听了只是自嘲一笑:“哪有什么不行的,如今在这云崖,不行也得行。”如果连眼下所经历的这些都觉得不行,那这些百姓该如何煎熬下去,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顾清川等人。
说这云崖是人间炼狱,一点都不为过。
月上中天,秋风狂啸,直吹得窗棂子咯吱作响,好像有什么鬼怪在街上扫荡一般,发出了如泣如诉的可怖声响。
贺长情提前睡了一觉,眼下精神头正足。
于是她侧头看了看自己身侧合眼静卧着的祝允,对方恬静的睡颜使得他比白日看起来还要顺眼许多。若不是眼下有迫不得已要完成的事情,她其实也是不舍得毁人清梦的。
贺长情抬手拍了拍正沉浸在梦里的祝允,轻声唤道:“我们该走了。”
这个时辰,便是县衙里依旧有人在轮换值守,此刻八成也正是困得头脑不清且心中懈怠的时候。
以他二人的身手,只要行事足够仔细谨慎些,定然不会被发现。
零星的星子点缀着夜幕,配合着向来萧索的秋风,便轻易引起了人心中的无限悲情。可贺长情来不及伤春悲秋,因为即便是夜深人静的此刻,云崖的街上都依稀可见相携着赶路的人影。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脚步都是十分地拖沓沉重,一看便是做了一天的工被生生磋磨成这个样子的。
祝允看懂了贺长情眼底的难过,于是再一次主动握了握她的指尖,在一旁轻声道:“主人,我们去县衙吧。能救一个是一个。”
也许在镇国大将军袁成志带着众人到来的时候,王书誉的这些阴谋诡计便会和他的春秋大梦一同被踏成粉末。但在那之前,他们得先去县衙里看看顾家军里是否还有生还之人。
二人趁着夜色正浓,来至了县衙大门外。果然便见黑暗之中,房檐之下正吊着五六个干瘦的尸体,他们一个个面目惨白,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味道。
离得近了,贺长情方才看清他们身上的那些痕迹。想来生前是受了好大一番罪。就连顾清川的手下都尚且如此,那顾清川本人就更不用提了。
贺长情不敢深想。
她吸了吸鼻子,递给祝允一个眼神,于是下一刻,两道迅疾的黑影便如阵忽然而起的怪风,从高高的围墙之上,一举钻入了县衙当中。
县衙里一片漆黑,各处院落都未有光亮,就在贺长情都要以为无人轮值的时候,祝允又轻又急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还未等贺长情反应过来,便觉得自己的手腕上被人重重一捏。下一刻,祝允抓起她的手腕,将她拖到了这边房檐之下的拐角里:“有人来了。”
第93章死而复生
一只灯笼率先挑破了夜色,朝着他们这里踽踽行来。
有男人的声音就这样响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听来小心翼翼的:“王爷,仔细着脚下。”
王爷,什么王爷?这偏僻的地方,如今又动乱不堪,旁人只知道躲着走,怎么会有达官显贵还专门跑这里来找罪受?
贺长情抬眼看向自己身边的男人,见祝允同样也是一脸的惊奇和诧异,心头的那种困惑得不到解答,便越发旺盛起来。
“舅舅最近在忙什么?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被称作王爷的,正被那说话的下人悉心搀扶着,逐渐朝贺长情二人藏身的方向行来。
那一盏灯笼照亮的方寸之地,越靠越近,近到贺长情看到他们二人的影子逐渐由朦朦胧胧的一团变得清晰显眼起来。
若是再等下去,即刻便会无所遁形。
贺长情和祝允对上视线,二人即刻一个闪身,躲进了不远处的花丛里。花丛之中泥土松软,本不会发出什么特别大的动静,可偏偏眼下是深秋时节,一地的落叶从枝头凋零,层层铺叠在地上,像是织了一张偌大的绒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