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允原本以为只有他没有睡好,支离破碎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但当他在一楼看到了昨夜的那个小姑娘时,便隐约有了不好的猜测。
难道掌柜已经知道他女儿干的那些事了?
贺长情将父女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事态能变成这个样子,也是难以预料的。谁能想到这个实诚孩子,非要这么快把那三两银子交出去,不就等着被发现好一顿教训吗?
“掌柜因何事动气?”贺长情明知故问,还不动声色地将小姑娘往身后挡了一挡。
“二位客官,是我教女无方,居然让她半夜给你们下迷香,还溜进去……偷,偷你们的银子。”那些个字眼,对掌柜而言很是烫嘴,老脸都跟着红得快要烧了起来。
“那三两银子,是我给她的。掌柜你是教书先生,理应明白育人是个长期过程,只靠棍棒责骂的话,作用不大。”
贺长情自顾自地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喝着祝允递来的热水,并没有注意到掌柜脸上的表情。
她只是随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全然不知这话引起了掌柜心中深埋已久的共鸣:“昨夜见您便感觉您不是寻常之人,今日见您的谈吐,心中愈发确定。只是,不知姑娘是怎么知道我曾经是教书先生的?”
他说这话时,眼中分明有对过去光景的憧憬。想想也是,一个自小在书海中长大的人,他又如何能甘愿放下书卷,远离那些书中构筑出的条条框框,而直面冰冷又无常的现实呢?
“是令爱同我说的。说来也巧,掌柜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不怕掌柜觉得我冒犯,我斗胆一问,您过去的东家是做什么的?”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既然掌柜起了兴致,那对于她打听消息倒是方便了许多。
“那迷香可不简单。光是里面的用料就很是珍稀,根本不是常人可得。”贺长情示意身边的祝允把东西拿出来。
祝允将小姑娘昨夜用剩的迷香一直带在身上,此刻得了令,便掏出来放在众人面前:“近些年,甚至江湖中也很少见到了。”
掌柜也是没想到一个小小迷香,背后还有这样多的弯弯绕绕。
他斟酌许久,掐头去尾讲出了那段往事:“我曾经是青州城里宋家的私塾先生,他家出了那档子事后,我被视作不详,也就落魄了。后来为了养家糊口,便从东家的旧宅中拿了些东西,东拼西凑地换了点儿银两,开了这家客栈。只是谁能想到,后来又遇上了这样的天灾……”
有些时候,世间缘法奇妙,当真是无巧不成书。贺长情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教书先生,教的不是别家,正是她想一探究竟的宋家。
而眼前的这个掌柜,便是她为数不多的突破口之一:“掌柜,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第19章弑主
掌柜听闻这话,立时变得面色铁青:“我?我能同你做什么交易,姑娘还是别拿我寻开心了。”
宋家被人灭了满门,凶手的手段可谓是残忍至极,也不怪掌柜是这等反应,的确是个人都想极力撇清关系。
贺长情低着头思忖了片刻,如实言道:“我也不瞒掌柜,我们千里迢迢从京都赶来,其实是接了桩委托,他似是很笃定这一案子有蹊跷之处。您既然曾经在宋家做过工,想来也不愿东家阖家枉送性命。如若掌柜知道些什么,事无巨细,烦请告知。”
人心都是肉长的。掌柜自然是心中有所动容,当年事发之时,他正回乡探亲,这才幸免于难,说来又何尝不是受到上天冥冥之中的眷顾:“可已经定案,你们便是再翻出来又……”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掌柜猛地抬眼,目光在贺长情和祝允的身上逡巡一趟,才叹了口气:“便是真如那位所言,确有蹊跷,我也不建议二位插手其中。在北梧地界上,金玉奴弑主,足以轰动举国上下,尹知府为此都丢了官职。”
这话一落地,有如万里晴空下炸出的一道惊雷。贺长情的身形不由地一顿,就连原本摩挲着茶盏的手指都蜷缩在了一起,事情似乎远超她的预料。
怎么连金玉奴都冒出来了?
据她收集到的一些情报来看,宋家灭门案发生于两年之前。外人并不知宋家平常是如何对待下人的,只知道早生出怨怼之情的家奴怀恨在心,许是贪慕钱财,又或许是为了脱离掌控,更可能这家奴一开始就与宋家有着血海深仇,最终做出了杀人越货之举。
只是,谁也不知这所谓的家奴,竟会是金玉奴。
旁人不知金玉奴和牧心者的深层联系,贺长情却是清楚的。有寒约盟做牵制,又怎么会?
如果说先前听了谢引丞的言辞,她还只是有点半信半疑,那么此刻从掌柜这里得到更进一步的消息,贺长情终于生出了满腹疑窦。
她微微抬眼,看到了站在自己身侧,一脸土色,身子禁不住发着抖的祝允。
他在怕,他的同类做出了弑主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在北梧,这比一般叛主更性质恶劣,更为世所不容。他更怕,自己这个牧心者轻易听信了旁人的故事,与他生出隔阂,最终将他抛弃,任由寒约盟发作要了性命。
这个祝允,平日话虽不多,但思虑一向深重,总是想些尚未发生,甚至是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来庸人自扰。
贺长情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阿允?你过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