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生产
采菊计算的预产期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之后,但是十二月二十二日这天,逐渐低垂的夜幕下不断飘洒下来的白雪像是漫天飞落的花瓣,使得严冬好像都褪去了萧瑟的寒意,透出一种轻盈和缓的温柔和浪漫,看起来是一个美丽的日子,这一天,采菊提前发动了。因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和预案,她也知道会有很长时间,所以并不慌乱,让东芝去准备开水,同时烧一大桶艾蒿水,在后房的炉子上煮上剪刀,并向稳婆交待,如果因为产道狭窄,婴儿头大,可以侧切,并教了她如何操作缝合。剖腹产就算了,没有器械没有麻醉,不能像那些穿越剧似的,无所不能,尊重环境尊重所处的时代背景,不拿生命开玩笑。她已提前准备了蓖麻叶捣汁,蓖麻籽捣出油,让东芝去炒鸡蛋,准备就绪,她忍着一阵一阵的宫缩疼痛,安排稳婆和助手铺好厚垫子,吃完蓖麻油炒鸡蛋,躺到床上。
母亲进来,吩咐东芝出去,稳婆和助手也做清场的准备。之前答应了他,不能不做数,采菊向母亲说明,母亲直斥他们胡闹,坚决不同意。他既不敢违抗母亲,又坚决不肯出去,已经戴好了眼罩,僵持下只能跪求。母亲无奈,只好允了,他蒙着眼罩,坐在床边拉着采菊的手,采菊很镇定,但东芝很紧张,他手心里全是汗。疼起来再镇定也是无用的,十级疼痛据说最坚强的男子都无法忍受,为了节省体力她尽量忍着不大喊大叫,一头一头的汗水湿透了头发。她默默的数着,不知道开到几指了,疼的间隔越来越短,听到稳婆的声音像是从半空中传来,用力、用力,好,吸气,用力,木木地感觉肚子被大力按压。恍惚中她觉得身子变得轻快,好像有一种光引着她,就像一首歌中唱的,跟着感觉走,紧抓着梦的手,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温柔。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好像离开故乡时的那抹记忆,轻松、飘浮、愉悦。不好,这种快乐是信息逃离肉体的快乐,她必须沉重起来、痛苦起来,她用自己残存的力气咬破嘴唇,用手紧紧抓挠拉住她手臂的束缚,此时,她的耳边传来一阵隐约的歌声,很轻很远,但非常悦耳:真情像梅花开过,冷冷冰雪不能淹没,就在最冷枝头绽放,看见春天走向你我。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心间…这是故乡的音乐,难道是来自远乡的呼唤?不,不是的,耳边分明有温热的气息,这是东芝的歌声,他的柔和平隽,干净清冽的声音,在一阵阵的迷惑里,终于在一声呼喊中听到婴儿的哭声,听到耳边传来混乱的声音,生了,弄璋!然后听到几声压抑的哭泣,有温热的布巾擦过脸庞。感觉那样的漫长其实时间并不是太长,一切也还算顺利,没有撕裂,没有剪切,稳婆很有经验,保护的很好。采菊虚弱的感觉力气一点点恢复,轻轻喊:“母亲,给我蓖麻汁”。喝完歇了一会儿,终于胎盘也娩出了。如果之后没有大出血,她应该是闯关成功了。
这里自然使用的历法是太阴历,所以孩子的出生日为腊月二十二,如果按故乡太阳历的历法,这个日期太阳正好直射南回归线,从此将再次向北,而且故乡十二月二十二日为冬至,会巧合了东芝名字的发音,然时空不同并不一定是同一天,也许也和故乡一样阴历阳历的日子差着一两个月呢。
东芝终于摘掉了眼罩,他贴着采菊的耳朵低声说:“妻主,您受苦了,谢谢您,顾家有儿子了。”他端着早已熬好的松露鸡汤一勺一勺的喂她,松露的鲜美撞击着她的味蕾,之前孩子在肚子里时,任何食物都不觉美味。孩子一生出,久违的饥饿感一下子就起来了,仿佛之前食欲被封印了,现在报复性喷涌,她也享受一下饭来张口的待遇,慢慢喝了一碗鸡汤,吃了好几块鸡肉和松露。眼皮和眼睛就有点打架了,强撑着,想看一眼孩子,但是撑不过去,疲累的睡着了。
等在屋里不断数着手串的祖母听到弄璋的消息,激动的流下泪水,顾家终于有男丁了,是顾家女儿生的孩子,应该不会有那个可怕的魔咒了,他一定能健康长大的。祖母点起一炷香,喃喃地向祖父报告喜讯,早在多年前,祖父就给孩子起好了名字,怀远,怀修,还好只起了两个,要是起五个,岂不是要累死采菊?也不知是心怀远方之意,还是路漫漫其修远之意。一直强作镇定的父亲听到消息也同样激动,眼角眉梢都含着觉察不到的喜悦。
陪产的东芝只顾着关心采菊的产程了,他完全没有心情看孩子,听到婴儿的啼哭,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兴奋的表情,显得很淡泊,像是一片波澜不兴的海面。他看过采菊的关于孩子产生、孕育、生长到出生的书,知道生孩子对于女人来说,是一道鬼门关。对于他而言,有没有孩子其实是不重要的,可他来到顾家的目的,就是因为顾家没有男丁,要给顾家传宗接代的,如果妻主身体正常,几年无所出,他也是呆不下去的,只能让位,所以想要和妻主长长久久的话,他就必须让妻主怀孕,生产。但生孩子,确如妻主所预设的那样,总是有风险的,若是真出现了那种最坏的情况,他估计也很难留下来。他想过,真会发生的话,他一定死皮赖脸的留下,不管以什么身份,他只能代替妻主,陪孩子长大。不管父亲母亲怎样误解他,认为他觊觎顾家家产,都无所谓,他宁愿真的成为下人,打上仆人的烙印。可是这些都由不得他,若是他不走,可能会被卖掉,他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先前一直压制着,看到妻主已经睡着,他终于忍不住,偷偷地哭了起来,他委屈,他憋屈,他无力,他身不由己,他的一切,都掌握在家主手中,他是顾家的提线木偶,就是这个木偶,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他连山贼都不如,更遑论是黑客了。
好在,孩子顺利出生了,妻主也安然无恙了,他希望,妻主再也不要生产了,他们有一个孩子就可以了。他只想能长久地陪伴着他喜欢的女人,不管什么子嗣绵长。
这些,采菊统统不知,卸下包袱的她终于沉沉睡去。东芝被赶到父亲的房里,母亲看着襁褓中的婴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