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元曾经,很单纯、浓烈的爱慕过一个人。
那一年,她十五岁,年方及笄。
司徒的女孙,中领军的掌中珠,帝都多少世家子弟,盛装出席她的及笄宴,翘首以待,渴望成为郗府东床。
父亲将与会青年才俊,全部聚于后院曲水流觞,中设帷幔,与后厅相隔,帷幔轻舞,隐约帐后人影绰绰。
那是与会的女公子们正在偷看。
一时后院中争奇斗艳,这些衣着鲜艳的世家公子们,吟诗作赋、弹琴鼓瑟,个个想要拔得魁首。
当夏侯熙的琴声响起,世界渐渐变得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缓缓朝他集去。
十七岁的少年,独坐翠绿修竹之下,悠扬琴声,与面前曲水叮咚相和,好似积雪融化,清溪过石。
在夏侯熙面前,无论是朗月入怀的公冶聪,亦或是有月下谪仙之称的青阳信,一时都为之黯然。
他什么都好,唯独不喜欢她。
少女心事,死在末春的午后,和当日沉下的夕阳与枝头飘坠的落花一起,顺曲水蜿蜒远去。
公冶晏重提旧事,不由让郗元回忆起当时的窘迫与伤心,她恼羞成怒,推开公冶晏,气愤转身,背对他不语。
气着气着,泪水再度模糊视线。
只是一个男人不喜欢自己罢了,懵懂少女悲痛欲绝,以为全天下最伤心的事莫过于此,可那时郗元还来不及落泪,仰首便望见了悬在头上的利剑。
世家联姻,求同道、求自保、求壮大、更上层楼,求不成为任皇权碾压的蝼蚁。
在家族的安危面前,个人微末的情感不值一提,郗元接受了联姻的命运,聘礼送到郗氏,命运,在可见的前方,朝她挥手。
成为士族冢妇,诞下承重孙,以母亲的身份,融入新的家族,用自己做纽带,维系父族与夫族。
像之前无数个士女做的那样,像之后无数士女做的那样,没有任何例外,也没有任何特殊,直到——
先帝,忽如其来的情愫。
她的命运,从此改变。
郗元闭眼,热泪两行滚落,她今天实在流了太多的眼泪,比过去数年累积在一起的还要多。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郗元抬手,倔强擦去脸边泪水,“我不知夫君为何会忽然对我说这些话,难道因为当日我被夏侯熙掳走,夫君怀疑我与夏侯熙有私情吗?”
“夫人。”公冶晏立刻解释,“没有的事,天地可鉴,绝没有的事情。”
“那你为何要问?”
公冶晏一时语塞,半晌,他注视着郗元的眼睛。
“也许你自己不曾觉察,但作为枕边人,我不止一次听见你梦中呓语,有一次,我凑近去听,发现你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是夏侯熙。”
郗元浑身颤了一下。
梦醒来便忘记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不察的情况下说过梦话,而这梦话,又恰好被公冶晏听见。
这不是什么好事,她小心谨慎如此,到底还是让人抓住了把柄,公冶晏会怎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