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过多久,那批以为回到了现实的拓荒者就察觉到了异样。
虽然找不出任何明确的问题,但这里的一切都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和古怪。
忘在抽屉角落里的东西转天就会彻底不见,发下来的文件只要没被注意到,过不了多久字迹就会逐渐消失。办公室的配色明明是蓝加白,不经意的一瞬间,却又仿佛变成了黑色和金色……
直到有一天,他们惊恐地发现,平时最沉默、最不起眼,存在感最弱的那个同事,脸上的五官消失了。
同事自己对这件事毫无察觉,依然正常工作,正常上下班,只是面孔彻底变成了模糊的一片。
“‘那个世界’的原理,就有点像是一场发生在潜意识世界的海市蜃楼,所以我们也叫它蜃境。”
凌溯介绍道:“它由所有曾经存在过、有自我意识的个体的思维活动所构成……简单打个比方。”
凌溯示意桌上的杜松子酒:“你们觉得它是什么味道?”
“很古怪,应该加了不少香料,不太喜欢。”
“有种很特别的清香,很爽口,有点回甜。”
“辣。”
……
凌溯扬了下眉,看向跟进来凑热闹的小卷毛,揉了揉庄迭的脑袋:“什么时候喝的?”
“刚才。”凌溯的手术刀刃上沾了点酒,庄迭没忍住尝了尝,立刻失去了对酒的兴趣,“非常难喝,应该让无酒精鸡尾酒攻占所有酒馆。”
凌溯忍不住轻笑出来,深以为然地点头:“喝酒有害健康,很有道理。”
一边说着,他已经又调出了一杯不含酒精的石榴莫吉托,把两片翠绿的薄荷叶放上去做点缀,轻轻推到庄迭面前。
“在蜃境里,这杯酒会混合所有人对它的看法,每个品尝的人都能同时感受到。”
凌溯示意了下:“又古怪又爽口,又清香又甜又辣。”
“如果有十个人喝过这杯酒,里面的九个人都觉得它苦,在那个世界,它就是百分之九十的苦味。”
z1:“……”
只有当接触到完全相悖的认知,并且随着在“那个世界”中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这种不舒服积累得越来越多,才会产生如鲠在喉的异常感,并开始怀疑自己所在的究竟是不是真实的世界。
和“在梦中睡着”一样,它的本质同样是“从潜意识的海洋里上错了岸”,误入了对面的那个世界。
……
“而且多半就在酒馆里。”庄迭点了点头,“只要我们继续调查,就还会有其他发现。”
如果这个梦域没有其他的出口,他们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永远留在这儿,要么去那个绝对不能被人忘掉的世界……
“逐渐的,他们因为被彻底遗忘——连他们自己也忘了自己——而失去了在那个世界的载体,变成了一团游荡的黑影,只剩下‘情绪’本身。”
再自动拼凑在一起,抻抻胳膊蹬蹬腿跳起来时,火柴人已经到了对面的世界。
“那是一个彻底由认知决定的世界……良品可能会被堆积的‘劣质’误解变成真的垃圾,原本有缺陷的东西,也可能会因为被当做精品来珍惜,而真的弥补原本的缺憾。”
凌溯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针对这种即将被封锁的漂流梦域,它的自动探索程序设定目标是‘寻找其中的出口’,是这样吗?”
“这就是机器和人的区别了。”
凌溯笑了笑,抬手将桌面上的虚拟画面挥净。
催眠师和z1闻言都是一愣。
催眠师想象了下那种口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z1的脸色隐隐发白:“这样说,我们不是被困在这里了吗?”
那些水洼没有消失,他们有的结成了剔透的浮冰,有的被污染后形成了暗流,有的裹挟着在沙滩上意外拾获的砂砾,在漫无边际的海水中浮沉。
那首客船失事的时候,梦主并没有和客船一起葬身在风暴里——他一定还待在岸上!
催眠师看向凌溯:“我懂了,这就是进去的人在最初那段时间里,反而不会察觉到异样的原因……”
机器是绝对客观的,没有“认知”的概念,自然也无法区分出那个世界与他们所在的现实世界有什么不同。
因为已经飘得太远,这片接纳它的沙滩,已经不是现实中真正会留下脚印的那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