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在柜台里踱起了步。
旅店中的所有人都同时听见了某种声响。
声音像是从旅店的中心传出来的,并不刺耳,反倒有种奇特的整洁有序。更像是某种有明确规律可循、完全一丝不苟的轻微碰撞声。
擦拭柜台,整理扫除用具,检查清洁刷和竹制扫帚。
整理空房间和已经回收的房卡。
木头做的指关节敲过每一个木格,逐个清点着格子的数目,发出“笃、笃”的声响,在逐渐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愈加清晰。
那是种古怪至极的、只会在梦中响起的敲门声。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
庄迭听着忽远忽近的敲打声,抬头看向严巡:“这个旅店没有完全开放吗?”
严巡愣了下:“什么?”
“暂时不重要。”庄迭摇了摇头,“我需要你们的协助,把黑影也一起疏散开。”
严巡回过神,点头答应下来:“没问题。”
即使庄迭不提出这件事,严巡也会带人设法疏散那些没有完整自主意识的影子。
虽然暂时还无法进行详细的甄别,但在这座旅店中,每个影子都曾经完整过。
他们未必是真的想要消失——有的只是偶尔想要躲起来、想要离现实稍微远一点;有的只是稍微犯了点懒,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只是一闪念,就都被困在了这些仿佛永远没有出口的格子里。
“所有人都躲在最远的房间里,没有办法实现吗?”
严巡看着庄迭构建出的模型:“只要保持移动频率,及时在清理到那个房间之前换到下一个……”
“不行。”庄迭直白地摇了摇头,“木偶也是房客,不是机器。”
严巡皱了皱眉,随即也明白了庄迭的意思:“……我知道了。”
在进入这家旅店之前,严巡其实都还对自己的理念格外笃定。
他一直坚信,只要样本数量足够庞大、考虑的因素足够全面、程序足够精准,最终是可以实现完全用数字来对人进行测量和评估的。
在现实中,他的心理咨询机构也的确正在验证这一点——机器没有好恶、不会受任何主观因素干扰,不受各流派内部思路的制约,可以针对来访者制定最合适的咨询策略。
直到现在,亲眼看到这些滞留在旅店中的影子,严巡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完全低估了每个人身上的不确定性。
“有道理……哪怕再复读机,那个木偶也不会完全按照预先设定好的流程来做大扫除。”
光头咨询师也想通了这一点:“我们分散开,还能不那么显眼。一旦聚在一个房间里,木偶多半会忍不住先动手清理那个格子……”
这就和平时收拾房间是一个道理。
如果整个房间都乱得很均匀,那只要按部就班地挨个地方收拾就好了。
但如果有一个地方乱得丧心病狂、触目惊心、想不注意都很难……如果不撸起袖子把那里先收拾个底朝天,是很少能有人能甘心就这么离开,先去擦一块只是落了少许灰尘的玻璃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难度却也可想而知。
在有限的移动条件下,既要及时规避危险、又要同时保证不让每个房间的人数太多,不亚于玩一盘大型立体限时逃生数字华容道。
中年咨询师看了看庄迭,把不安的询问咽了回去,心底却依然有些打鼓。
“我们会尽力配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