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吼完,看见虚颓的背影逐渐停下,正叹着气要上前,却见耿桓双膝微曲,对着手术室的方向一点点跪了下去。手术中的红光像一把粘血的利剑,顺着眼睛狠狠戳进耿桓的心脏。狰狞的颜色迅速席卷开,全世界都陷入了一片血红之中。耿桓痛苦地上眼,脑海里却不断浮现他最害怕的一幕又一幕。他好像看见了妈妈,看到妈妈胸前插着一把匕首,双眼大睁着倒在血泊中,不论他怎么哭喊都再没回他一句。他努力辨析着妈妈的脸,眼前忽地又变成了临终前的父亲。当年,就是在这所医院里,耿永德浑身插着医疗管,身体因为窒息剧烈抽搐着,到死都痛苦地瞪着眼。他摇着头,拼命想甩开那些画面,却被恐惧深扯向更深的地狱,终于失去了抵抗能力,瘫软着跪在地上,用双手捂住脸,嗓子里漫出止不住的低啜声。这世界上所有他在乎的人,到最后,都以最残忍的方式死在了他眼前。而每一次,不论他有多痛苦和后悔,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们从挣扎到离开,看着上天无情地夺走他曾经拥有过的一切。走廊里回荡着耿桓压抑的哭声,陈年眼圈也跟着涨红了一圈,慢慢走到他身后,蹲下身拍了拍他弯垂的后腰。“我不会再逼他了………”耿桓的嗓子像是进了一把沙,声音沙哑而紊乱,“我可以从他身边消失,我可以不见他…我可以………”哭到最后,耿桓已经完全发不出声,从喉间挤出难以辨析的话语:“我只要…只要他能活下来………”走廊尽头的窗外散去最后一丝光,黑夜顺着缝隙渗入每个角落,青白的惨光照在地面上,在六月的天气里凉的刺骨。耿桓在角落蹲了不知道多久,腿脚的麻木顺着全身蔓延,扎得他连太阳穴都是痛的。他垂头看着地面,自言自语:“如果我当年没有那么对他,程叶晚不会对我恨之入骨,后来的这些事也根本不会发生。”“程叶晚说的没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活该。”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陈年也没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不知道耿桓和程叶川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却能感受到他深可极骨的悔恨,听着他说:“上学的时候,程叶川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那个。我整天找他的事,带着人欺负他,他就默默忍着,咬着牙学习。如果没有我,他会上一所自己喜欢的大学,凭自己的本事,有一个很好的人生。”耿桓每说完一句,都会沉默很久,“你没有见过从前的程叶川,他只是看上去柔弱一点,其实性子比谁都倔。我没有想过,他会因为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管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只要你真心悔过,以后加倍的对他好,都还来得及。”陈年安慰道。“你不懂,”耿桓说:“我以前捏着他的软肋,逼得他敢怒不敢言。现在我后悔了,口口声声说要对他好,确仍旧只是仗着他善良,绑着他的愧疚,强迫他留在我身边。”“每次我一靠近他,他眼里全是害怕,我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原来的事,只是强忍着不说。你不懂我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有多难受。”陈年想不太明白,犹豫着问:“所以,他这次是因为…?”“………他有抑郁症。也是因为我。”耿桓说完,寂静的走廊里突然传出推拉门的吱呀声,他顿时抬起头,猛地撑起身冲向前去。“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他身体太虚弱,昏迷时间过长,就算醒来以后,某些方面也会留下不可逆转的后遗症。”程叶川昏睡了三天,护士在他身上换了很多种药,注射不同的营养液,耿桓看着他干瘦的手背上扎了很多针眼,每一下都好像刺在自己身上。他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毫无生气,侧脸削瘦的没有一点肉,脆弱到耿桓都不忍伸手去碰。陈年暗中对接秦光集团,很多事情根本脱不开身,和sty的后续合作全部落在了耿桓肩上。他几乎没阖过眼,更不敢离开病房半步,实在累极了撑不下去,就扒开沙发上的文件堆眯一会。中午胡乱吃了一点饭,耿桓刚闭眼不到五分钟,手机的震动又把他唤了起来,只能捂着话筒,昏沉地走到楼梯口。陈年说,那个当场死亡的操作工人,妻子孩子后来莫名都去了国外,最近大儿子正好回了江源市,如果能见到面,说不定是一个突破口。又断续说了些事情才结束,耿桓愈发犯晕,他揉着太阳穴,还没到病房,却听见屋内传来异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