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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通明,女帝在殿中寻欢作乐,丝竹靡靡之声传出,宗长殊的骨骼和心脏,一寸一寸地冰冷。他的头顶、睫毛、嘴唇都沾了碎雪,眼睛一眨不眨,清透如同琉璃,又坚韧如同这铁笼般的宫城。三更时分,殿门缓缓开启。女帝红裙款摆,狐裘紧贴着玲珑的身段。看着几乎成为一座冰雕的雪人,女帝丰润的红唇之上,漂浮着慵懒的笑意。“先生这般刚正不阿之人,也是来劝朕收回旨意,放过乱臣贼子的么。”他抬起头,说,“江家满门,今日若是尽皆死于陛下之手,妇孺不留,今后士族门阀人人自危,必成合围之势,人心不稳,朝野震荡。陛下,你可担得起这后果。”他跪着,口吻却是一如既往的不赞成,仿佛她做的什么都是错的。“朕有何惧?”九五至尊,又有何惧?女帝放声大笑,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打湿了她的眼睫。笑罢,她亲昵地扶起他,体贴道:“先生旧伤未愈,就不要跪了。”宗长殊却避开她的手,如避蛇蝎。皱起的眉,好似厌恶不已。女帝但笑不语,负着手,欣赏了他这副冷冰冰的表情片刻,方才说:“先生来晚了。”“什么意思。”他霍然盯紧她,语气紧绷。大牢之中,年幼的孩子们统统断绝了生息,他们伏在母亲的怀里,脸颊尚有红晕凝固,仿佛只是在酣睡一般。他眉头紧蹙,指尖颤抖。年轻的女帝只是轻笑,冷冷凝视着这场人间炼狱。她的袖角,拂过他腰上的玉佩,食指抵在唇边,慢条斯理地,“嘘”了一声。“卿若再求情,便与这些逆贼同罪。”她沉吟着,“江家在京中横行霸道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日的后果。听说,江崇明在扬州养了一个外室,肚子里已有了一个孽种。”宗长殊脸色一变,就要往外走。姚盼笑得轻巧:“我派去的,都是密卫营的人,不会留下活口。”宗长殊回身,眸中阴沉,极为复杂。她忽然向他张开双臂,脸上有一种童稚般的喜悦,仿佛在讨要夸奖:“先生快瞧瞧,朕如今,可算有个帝王的样子了?”“陛下,”宗长殊冷冷地说,“你不该这么做。”“先生不知晓宫中曾经都发生过什么,自然不能理解朕。先生也不是朕,无法体会朕心中的恨。如今这样的局面,亦不是先生的过错。先生救驾有功,父皇让朕感念先生的恩德,朕记得呢。”“朕不想迁怒先生。”女帝转过身去,无奈地说,发上的明珠摇曳相击。“先生顾念同窗之谊,为故人一封信笺,而千里奔赴宫中,冒着触怒朕的风险,直言劝诫,已是仁至义尽。””先生不知,尽人事听天命?这一次,便当是我任性妄为了一些,以后,先生就不要再提此事了,可好?”她微笑着回过身来,妩媚的桃花眼里,是千里冰封的冷漠。还有初露端倪的,杀意。宗长殊齿关发冷。他知晓自己习性疏冷,又严肃刻板,不讨人喜欢。姚盼天性不羁、不喜管教,他这个太傅,更是定安帝硬塞给她的,他们原本从一开始就不对付。宗长殊做她太傅那会儿,姚盼已年满十四,性格大致成形,故而二人,并不亲近。哪怕宗长殊真心将她当作学生,这位女帝,也从未真正地将他当成老师过。真的有人愿意一直屈居人下么,就算他现在抱着这样的心情,想要效忠皇室,实现自己的价值。因为他是寒门出身,从小就被灌输侍君以忠的思想,可,谁又能保证将来如何?人心是会变的。人的本性自私,不可能完全不为了自己考虑,他是庶民出身毫无根基,只有攀附皇族才能让宗家延续下去,说到底,他们也是各取所需。姚盼根本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那么纯粹的人,她也不相信宗长殊是什么圣人。她不敢拿整个太行来赌。他到底忠于的是什么?不是太行,不是那些条条框框,更不是姚盼。也许,只是他在心中构想出来的东西。哪一天那个东西坍塌了,背叛就会不期而至。神的对立面是恶鬼,若是明堂君子做腻烦了,又有谁知,他那光风霁月的皮囊下隐藏的,不是恶鬼?他是危险的,不可控的。为了杜绝后患,只有将他牢牢地抓在手心,不论是用什么手段。待她借助宗家的力量登基,在群狼环伺的帝座之上,站稳脚跟。将此人的利用价值彻底榨干,再一锅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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