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向东心说,若真有来世,让我遇到一个像安娜一样的女人吧,她沉默,她善良,她悲悯,她是我心中的麦田,是我心中的碧波,也是我心中,金黄的硕果,她是像大地一样温柔可亲的母亲。
再睁开眼睛,身边坐瞭四个孩子和一个女人。
他于是握瞭握安娜的手,安娜旋即紧握著他的手,轻声说“我和孩子们,都会陪著你的,不要怕,好吗?”
她仿佛不会难过,可她整个人,就是行走著的悲伤。她仿佛一击即溃,可她是苏向东此刻,唯一的依靠。
人之将死,他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全是因为,有这个女人一直温暖的,将他托在自己的大腿之上。
对瞭,还有孩子,他最欣赏的聂卫民和聂卫疆,能隻凭一隻发卡,就能在偌大的北京城裡找到他。
他最疼爱的冷锋,看似乍乍呼呼,可是有颗特别特别柔软的心,虽然从小到大,总给爸爸搧著大巴掌,吼著骂著,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
他最想的事情,就是能把拳脚瞭得,打不败的爸爸给摁倒在地上。
至于摁倒在地上之后怎么样呢?
这孩子从来都没有想过。
哦,还有小卫星,她轻轻摇著他的手,问说“干爹,你饿吗,你渴吗,你想不想喝水,我去帮你找啊。”
“给我唱首歌吧卫星。”苏向东说。顿瞭顿,他又说“安娜,你们必须接受我赠给孩子们的财産,因为,不论汽车厂还是我的房産,你们不肯接受,它终究,还是会沦入坏人手中的。”
聂卫星于是轻轻的,唱起瞭苏向东最爱的那首歌。
孩子童稚的声音,唱的特别缓慢,聂卫民抬起头,就见金黄色的田野上,一群百灵鸟真的飞瞭起来,在天际翱翔著。
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浪啊,给风吹著沙沙做响。
聂卫民握著卫星的手,就听一阵幽扬的口琴声。
聂卫疆吹著口琴,轻轻的吹瞭起来。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裡,都流出一首赞歌……”
苏向东于是闭上瞭眼睛,三十七年的人生啊,从含著金钥匙出身的,共和国第一批企业傢的大少爷,再到戴著大红花,载歌载舞出上海,然后,走到今天,他整整三十七岁。
在卫星的歌声裡,在卫疆的口琴声裡,在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浪裡,他永久的,安详的,闭上瞭自己的眼睛。
安娜一直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直到他咽气瞭,眼看要变像瞭,把自己的衬衣也脱瞭下来,盖到苏向东的脸上,便怀抱著他的尸体,久久的坐著。
几个孩子围在她身边,静静的,听著风吹麦浪的声音。
呼和浩特城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