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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下,项州套上马车,昭夫人站在车前,回头朝姜恒投来一瞥。姜恒站在土路上,喊道:“娘!娘!”“回去!”昭夫人红着双眼,厉声道,继而不再理会他,上了马车。项州远远道:“耿曙!带他回去!”“娘!”姜恒追上道来,在马车后跑着。马车在春风里渐行渐远,姜恒追着马车,耿曙快步追在姜恒身后。最后姜恒实在跑不动了,看着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耿曙跟上来,拉过姜恒的手,抱住了他,春寒料峭,姜恒尚在耿曙的怀里发抖。马车上,昭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嘴角淌下血来。“驾!”项州沉默地赶着车,拐上了南归的道路,沿途桃花绽放,远方山岭尽头,雪已经化尽了,杜鹃报春,春风盈野。从这里往东南边去,离开中原,桃花开尽当有杏花,杏花落后尚有梨花如雪,诸花寂日仍有荼蘼。镜湖天水一色,云在湖中,水面流花则犹如飘在天上。她也曾与姜晴并肩坐在划过湖面的船儿尾部,船底是万里苍空,一如划过雪白的层云,划过碧蓝的天幕。耿渊则站在镜湖的尽头,一袭黑衣,朝姜昭远远望来,他的双眼犹如星辰,就像耿曙一般明亮。“山有木兮,木有枝,”姜昭轻吟道,“今夕何夕……与王子同舟……”项州放慢马车速度,缓缓穿过一大片桃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春风卷着桃花瓣,飞进马车,落了姜昭满身。在春风里,她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洛阳,天下王都。历经千年,多少雨打风吹去,已令这神州大地的心脏要地呈现出破旧之势,曾几何时,王都的威严辐射向整个世界,犹如巨人有力的心脏,朝天下输送着血液。千年以后的今天,天子辖下的王都,已如苍老的神祇,唯剩一口吊命的气。站在“洛邑”古篆二字之下,姜恒咀嚼到几分复杂的滋味,就像一块放了许多年的饼,面上满是霉斑,里头早已变了味。他仍然执着地在其中寻找书上所言的“王道”的力量,就像尝试着剥开空心树的树皮,从蛛丝马迹中追忆那曾经的辉煌。城门前,竖着一面黑木红漆的尖碑,碑上刻有晋天子的王徽,下书四字“万世王道”。城门高处,悬挂着一具用了上千年的巨大古钟。他走过破破烂烂的市肆,在零星几家开张的店铺前徘徊不去,从宽敞的市街景象中努力想象,许多年前的洛阳气派。内城高处的鼓台、无人照看的林苑、疲惫百姓穿行而过的街巷……“不该是这样的。”姜恒失望地说。“该怎么样?”耿曙问道,他也没有来过洛阳,但对他而言,除了梁国都安阳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一样。那年下浔东城的路上,他远远地看了眼洛阳,如此而已。姜恒摇摇头:“咱们现在去哪儿?”“去见晋天子。”耿曙把姜恒朝自己拨了拨,让他靠近前来,警惕地打量过往行人,说,“别离我太远。”“他会见咱们么?”姜恒从书上得知,晋天子是承天命之人,君为父,他就是全天下的人的父亲。君王之威,震慑四海,诸侯拱卫,万骑之尊。耿曙到得洛阳内城皇宫门前,那里只有两个很老的侍卫,老得似乎拿不动戟了,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看着他。他照着昭夫人的吩咐做了,侍卫说:“等一下。”“进去罢。”侍卫出来后,朝他们说。洛阳皇宫内一片昏暗,正午时分,四面黑帘把光遮去了一半,姜恒见到了殿内坐着的一名年轻人,年轻人身边,又坐着一名身着武盔的青年,两人正端详耿曙交上去的天月剑。“你叫姜恒?”那年轻人淡淡问。姜恒抬头看他,只见年轻人容貌俊秀,脸上带着病态的白皙,裹着厚厚的春袍,侧旁生着炭火,乃是先天不足的症状。“陛下还好么?”姜恒依照自己所学,跪地先拜此年轻人与武将,问,“进饭几何?寝休几辰?天下万民,无不惦记天子。此生得见,荣宠无极。”那年轻人听到这话时,笑了起来,朝那武将看了眼。武将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犹如在暗处窥伺的夜枭,耿曙则仿佛一只稚嫩的鹰隼,与他越过皇宫中在春风里翻飞的偌大黒帘阴影,遥遥对峙。“好久没听见这样的话了。”那年轻人说,“陛下很好,勿念。一日二食,食则一箪。寝时应时,无痛无患。”姜恒跪在地上,再一喟叹,以示安心。“天子呢?”耿曙问,“我们是来见他的。”姜恒正要以眼神示意耿曙,天子一定在休息,孰料那年轻人却道:“我就是天子姬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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