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夫人很领情,笑着说:
“真是好孩子,这么体贴的。不过我不去,预备称病告假,路远迢迢地,老胳膊老腿经不起折腾。
余崖岸又不称意,“您不去?那她怎么办?
余老夫人道:“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从北京到遵化三百多里地,路上人都累脱了皮,还要让你媳妇伺候我这婆婆?她不伺候,人家说嘴,伺候,装样儿也累得慌,何必让那些拉老婆舌头的人评头论足。他这才明白他母亲的用意,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如约倒是感念老夫人这片苦心的,“媳妇不怕累,愿意伺候婆母。
余老夫人在她手上拍了拍,“是我自己不爱去,说了一堆,全是托词。
既然溜了号,就剩给儿媳妇打点了。挑两个伶俐的丫头跟着,再让涂嬷嬷陪同一块儿去,这么安排下来,一切就都齐全了。第二天是回门的日子,余老夫人虽极其不待见新结的亲家,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也没落下。早早预备好了回门礼,亲自把儿媳妇送上车,千叮咛万嘱咐着:“要是他们不上道,给你气受,别担待他们,该骂就骂。骂完了回来,我给你预备好吃的,准饿不着你,如约说是,莫名的一股温情萦绕心头。多奇怪,时隔那么久,自己居然从仇人的母亲那里,感受到了阔别的亲情老夫人抬手替她扶了扶狄髻上的簪子,又仔细打量了两眼,“登车吧,早去早回。
目送他们的车马出了胡同,老夫人揣着两手对涂嬷嬷说:“合该早点儿续弦,这才有个家的样子。新媳妇和娘家不亲,我别提多高兴,不依附娘家,可不就和我贴着心了么。唉,他们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家里一下子就冷清了。涂嬷嬷失笑,“就是回个门儿,说话就回来了。咱们家是人口少,要是人多,您还嫌他们在跟前麻烦呢。余老夫人想了想,笑着说也是。然后慢悠悠转过身,边走边计较:“玉楼春的酒烹鸡不赖,回头打发人买一只回来,晚上添菜。那厢马车进了椿树胡同,魏家大门上残余着办喜事的氛围,连包树的红绸都还没扯下来
魏庭和夫妇满脸带着笑,亲自在槛外候着,见马车到了,赶紧上前接应,“这早晚才到,都等了好半天了。魏庭和支应着新姑爷,引到前厅去了。马夫人酝酿了许久的话,迫不及待要表露,亲手搀如约进了门,边走边道:“大姑娘,听说成婚当天宫里就发了恩旨,封你做造命夫人?哎呀,这是多大的荣耀,全家都跟着沾光了。昨儿来和你父亲谈生意的主顾特意提起你,早前一口咬定的价码儿忽然降了好些,说只求买卖能做成,和咱们结个善缘。大姑娘,你嫁了个好姑爷,又有造命傍身,往后水涨船育,可不能忘了娘家啊。你瞧你兄弟如约顺着马氏的指引,看向她生的那个儿子,十六岁的年纪,尽挑父母难看之处长。一双三白眼,看起人来透着猥摧之气,使劲儿挤出一个笑,能把人吓一跳马夫人道:“他和你是一个爹生的,是至亲无尽的骨肉。玉修这孩子生来聪明,只可惜落在了商户人家,没人提携,不能谋个好前程。如今有了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姐姐,还愁什么呢。大姑娘,往后就托你帮衬着点儿吧,姑爷在朝中做大官,说得上话。也不指着做多大的官儿,总是挣口皇粮吃,把商户改个官户,就是你对娘家的助益了。
如约发笑,“太太替玉修谋了前程,那家里头的生意,就全交给齐修了?
魏齐修是魏庭和的庶长子,如约的母亲进门时,已经六岁大了。这门婚事能成,全靠隐瞒,洞房花烛夜冷不丁拉来个孩子认妈,反正生米煮成了熟饭,不认也得认。马夫人这厢可顾不上别人,全心忙着给自己的儿子张罗。不过家业当然也不能落进那个妾养的手里,含糊着说:“让玉修两头兼顾着就是了。如约移开了视线,“太太抬举我了,我能对娘家有什么助益,老太太到现在都不待见我呢。
这话引得马夫人对魏老夫人的埋怨又深了几分,“咱家老太太那秉性,不说你,我吃她的苦头,也吃得够够的。可她上了年纪,又是长辈,怎么好和她计较。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别瞧她,就瞧你父亲的情面,还得认咱们是自家人。如约温吞地笑了笑,“再说吧。
可马夫人却知道,机会只此一次,往后不会再有了。就凭她和魏家人的感情,将来求到门上都未必愿意见一见,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别介呀,”马夫人不肯放弃,“弟弟妹妹们都指着你呢。
如约知道轻易躲不开,原先她也没想和魏家人过多攀扯,但既然送到门上来了,那就不必客气了。
于是摆出了为难的样子,反过来牵住了马夫人的手,“您是知道的,我自小被老太太厌弃,心里没法子不怨怪她,有她在,我就和家里亲近不起来。原本瞧着父亲和您的面子,我应当拉扯弟妹们,可我一想起老太太,心里就不舒坦,还请太太体谅我的难处。马夫人眨巴着眼睛,呆看着她,毕竟不傻,心里立时就有了主意,一迭声说是,“我知道姑娘为难,是家里先对不住姑娘。如约含笑据了据颊畔的发丝,“过去的事儿不提了,明儿我要随扈上遭化去,这阵子不在京里。今天回来辞别了长辈们,下回再要说话,且得等上二十来天呢。‘期限给得明明白白,马夫人一点就透
这厢已经有了打算,便不再紧盯着眼前事不放了,听如约说要去给老太太请安,自己便在前头领路,曲里拐弯地,把人引进了小花厅里魏老夫人木着脸,正偏头看香炉里的香篆。听见脚步声才抬了抬眼,见孙女回门,心绪也没什么起伏,只是漠然道了声:“回来了?姑爷也一道来了?如约说是,“父亲引他在前头说话呢。
魏老夫人皱了皱眉,“怎么也不知道先来给长辈见礼。
老太太脖子挺硬,挑起新姑爷的刺来,让马氏一阵惶恐,忙来解围,“老岳丈没眼力劲儿,拽着人家说话,姑爷又不能拂了泰山的意儿这事还得怪她爹,新姑爷可有什么错处呢。边说边端了茶盏来,递到如约手上,让她进献给魏老夫人。如约依着规矩,俯身向上呈敬,不曾想老太太套拉着眼皮转开了头,像没瞧见一样马低和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如初低低叫了声“祖母”,魏老夫人也诚如没听见,有意把如约晾在了一旁如约觉得可笑,这位老夫人实在是个善于拿乔的人,如果换成她的真孙女,这会儿八成被她招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想到这里,就替这本主儿不值。茶盏端在手上,看来一时半刻是放不下来了,于是随意搁在了一旁的桌面上,“我敬茶,祖母不接,想必是不渴。不渴没关系,回头再喝吧,做孙女的礼数尽过,也就心安了。魏老夫人又觉不满,“看来你婆母没调理好你,你还是这么不懂规矩。
马夫人看得直拧眉,心说这老太婆是真糊涂了,人家如今是造命的夫人,还拿她当那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丫头呢。敬茶不接着,正眼不瞧人家,也没有一句温和的叮咛这要是被新姑爷知道了,举着大刀杀进内宅来,那她们这帮人就都别活了。急得没法子,马夫人恨不得一脚踹开她,自己坐下。这扭不过弯的老太太暂且没法收拾,等过了这阵子再说,转而来打圆场,“时候差不多了,我让偏厅里摆起席面来,大伙儿挪过去用饭吧。魏老夫人扁着嘴,一副要人央求才动身的模样。如约实在也不耐烦看这张脸,转身对马夫人道:“三朝回门,对我来说本就是走个过场,并不指望娘家人能待我多亲厚。如今回门礼送到了,该尽的礼数也都周全了,我就不久留了,免得老太太见了我不高兴,吃不下饭。她拂袖就要走,马夫人慌了神,“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魏老夫人站起身呵斥,”身上有了诰命的衔儿,可了不得了,愈发要回娘家抖威风,压我这老太婆一头。这分明就是倒打一耙,如约回身道:“祖母要教导孙女不可骄纵、不可自满,好好儿说话就是了,做什么摆着一张脸子,像我欠了您三千吊钱?照着我的看法,我和魏家缘分不深,魏家送我出了阁,余家来的八千聘礼也收下了,这些钱,够我赎身了吧!这么着算是钱货两讫,买卖成了,情义也得顾全顾全。可要是老太太不依不饶的,硬上我跟前挣脸,那对不住,我可不愿意伺候您了。
她说完,算是替如约和魏家做了了断。身后魏老夫人大呼小叫,她也没有再理会
径直走到前院,余崖岸正翘腿坐着,和魏庭和闲话家常。看见她来,立时就明白了,“怎么,要走?如约点了点头,“老太太不肯吃我敬的茶,我哪能留下用饭。
那厢马夫人追出来,急道:“姑娘,老太太年纪大了犯糊涂,你别和她一股见识。
魏庭和呆呆地,这才反应过来,“大好的日子,怎么又闹上了?‘
余崖岸没兴致厘清她们那点鸡毛蒜皮,拍拍腿站了起来,“走吧。
魏庭和自是不能见煮熟的姑爷飞了,伸手来阻拦,“别别别老太太糊涂,父亲又没得罪你
结果被余崖岸狠狠地推开了,“女大避父,还请岳父大人自重。
他一拉脸,魏庭和背后的凉气就嗖嗖直往上窜,哪敢再强留。最后手足无措地送到门上,哭丧着脸,看马车驶出了椿树胡同车舆内的人静静坐着,不发一言。余崖岸偏头看了她一眼,“午饭没着落了,怎么办?
如约道:
吃点儿茶食垫垫就是了。
他却不情愿,抬指挑开车门上的垂帘,朝外吩咐了声:“调头,上柳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