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家是数一数二的富商,此番不是寻常纳妾,而是正经八百地娶续弦夫人,故声势做得浩大隆重些。温府前头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谁都要感叹,那曾经爱谢家郎死去活来的温小姐,终还是嫁作他人妇了。垂花门内,温初弦将自己调好的最后一小斛香料交给张夕,张夕含笑接住。何氏喜笑颜开地说,“以后你们就是夫妻了,不必再这般来回交易了。以后在闺房中,妇人为夫君做多少香料都是使得的。”张夕面上有红潮,室内明烛映衬,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温芷沁亦带了红花,笑嘻嘻地推了温初弦一把,将她和张夕推到一处。温初弦神色凝重,并欢喜不起来,更多的是茫然和不知所措。经温老爷点头,张夕和温初弦同游静济寺。四月末大多数春花已开尽,山寺的荼蘼却还是一簇簇一群群的,香海如雪,令人心旷神怡。吮吸花香,一时可以忘忧。张夕和温初弦各自跪下,在观世音菩萨面前磕了头,虔诚地上了三炷香。住持要了他们的生辰八字,算了一签,签文都是大吉大利,天作之合,上上好的姻缘。静济寺远在前朝就有,风雨屹立,已经了上百年。张夕携温初弦攀山寺高峰,亲手将代表姻缘的牌子挂在了寺中那棵百年老树上。山风簌簌,掀得人衣袂翩飞。张夕是娶过一妻的人,因此格外会照顾人。山风微冷,他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温初弦披。温初弦忽然想起那日在湖心,谢灵玄也曾给她披过衣服,不知怎地很难受,恶寒。她像一时陷入白日梦,眼前浮现了真谢灵玄被打了一棍子、落入冰冷的河水中的场景。他无论怎样扑腾挣扎都不管用,最终溺死,生生被谋杀。然后鸠占鹊巢,另一个人占用了他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谢灵玄。她捂住口鼻,忍不住吐了出来。张夕始料未及,急忙取了随身清水和巾帕给她。他以为自己冒犯了她,“对不住温小姐,我来送聘礼、和你出游,都先经了你家父母的同意,并没存着逼婚的意思。”温初弦又咳嗽了几声,吹吹山风,神智渐复。她见张夕一脸挚恳,心下愧疚,都是她自己沉浸在往事中难以自拔,又和张夕有什么关系了?她长吸了一口气,惭声说,“该说对不住的人是我。”张夕迟疑,“其实,我对你和当朝帝师的事,略有耳闻……”温初弦最忌旁人提及此事,“那是我之前犯下的糊涂事,现在早已忘怀了。”张夕问,“是真的忘怀吗?”温初弦点头。“父亲母亲已安排我与你在一块,我不会再惦记他人。”她如一瓣洁白的梨花般坐在青石上,诚恳而说,一颗朱色的处子之砂,若隐若现地在夏日轻薄的绉纱间。张夕看了几眼,知她仍是清白之身,这才欣慰。他随她坐下来,悄悄地试探过去,碰触她的五根柔荑。“之前答应小姐的一条街,我会如约送与小姐。还有我张家的中馈,还要小姐来主持。我真心倾慕小姐,还望小姐忘记那些负心薄幸之人,将余生交予我吧。”温初弦随口嗯了声。山花开得葳蕤,她起身摘了朵花。张夕随她过去,妇唱夫随,撇去方才的话头不谈,只说些彼此都轻松快乐的话。张夕偷偷唤了温初弦一声娘子,与她牵手。温初弦迟疑,终是没抗拒。两人虽差了八九岁,此时携手同游,却也不算膈应。张夕给温初弦讲起了他先妻的事,言道他先妻做衣裳、打首饰样样精通,和睦妯娌,淑慎贤良,是四邻俱夸的好媳妇,只因得了恶疾才故去,实为大憾。温初弦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张夕给了她金山银山的聘礼,只是想再要一个贤德妻房,她做便罢了。山花似霰,处处皆是明净的翠绿。张夕给温初弦折了开得最盛的一朵桃花,插在她鬓发间。一只蝴蝶被吸引着,落在温初弦微翘的鼻尖上。两人都怕吓跑蝴蝶,嗅闻芬芳的花香,却一动也不敢动。终于温初弦还是憋不住,打了个喷嚏,和张夕对视,会心笑起来。张夕沾点自豪地夸她,“我比蝴蝶还美的好妻房。”温初弦一怔,避过头去。她没有脸红,好像一辈子所有的脸红都在和谢灵玄荒唐的那几年中用光了。细想来,张家的婚事虽是何氏强加给她的,却也不算不合心。张夕家境殷实,是个正人君子,和他在一块并不累。嫁作这样的人为妇,算是她很好的归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