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吸了口气,沉吟半晌,先前坚定要除去谢灵玄的心,因为恐惧而软弱动摇。他唤来内侍,犹犹豫豫地说,“到中书府去,一定把话送到老师耳朵里,就说朕只是遵照祖训,真的……真的没有一点蓄意为难他的意思。”谢灵玄在家中本足不出户,忽闻皇宫传来旨意,说陛下圣意逆转,暂时又不查他了。他无奈笑了笑,这陛下真是小孩子脾性,心思一会儿一变。听说陛下是因为一个梦收回成命的,其实噩梦又有什么可怕的,鸩酒又有什么可怕的。梦是伤不了人的,傻子都知道。他终究还是喜欢少帝这孩子的吧,这件事上心慈手软了。他本可以像污蔑温初弦一样也诬少帝为疯癫,但却没有。那只香薰,只是叫少帝暂时神志不宁,做做噩梦而已,却不会真的损伤神智。少帝和初弦毕竟不一样,少帝是个有抱负的好皇帝,在他手下学了这么久早可以出师了,他愿意放手。可初弦不是,她是他在意的人,若让她离开自己,他死不瞑目。作者有话说:爱恨之间没了长公主后的谢氏本就是一盘散沙,如今家主谢灵玄也受陛下猜忌,谪居禁足,风言风语不断,着实给所有谢氏族人当头一击。府中许多婆子、小厮伴当们隐隐感觉风雨欲来,卷了铺盖和一二两银子早早走了。谢灵玄任由他们,也不加以约束。偌大个谢家老宅空空荡荡,好不萧条。幸而水云居的下人们都忠心为主,眼见主人式微,并无一人见异思迁。陛下虽派人来安慰谢灵玄,却没有解除谢灵玄的禁足令。谢灵玄整日在家中练字读书,闲时与温初弦琼台赏月、围炉博古,日子过得平淡如水,竟也不见他为禁足的事着急。在温初弦看来,谢灵玄总是这般胸有成竹的样子,令人讨厌。是他另有打算,还是已无了自救之力?他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呕出的东西常常带有斑斑血迹。温初弦冷眼瞧着,算计谢灵玄究竟何时能死。母蛊在他身体中的损害是深非浅,而且他这两年来确实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了不少伤,很多伤都是致命的。就比如温初弦的那一簪子,谢子诀的那一刀,其实都扎在要害上。新伤旧疾加诸于身,谢灵玄能撑到现在体格已算够顽强的了。谢灵玄之志不在仕途上,也不在少帝忧心的所谓兵权、皇位上。他病之已深,疲累无两,虽少帝咄咄相逼,却也懒得再和那孩童计较。也许谢灵玄早就算到了自己的死期,所以才说再陪他一个月,就放温初弦自由的这种话。可是,他凭什么呢?当初是他强的她,她的家人、心上人也都是被他杀的,她不仅在他那里失了身子,连心也被他用几枚小虫子占去。诸般好处都是他的,如今他快要死了,还要拉着她做垫背。忽忽腊尽岁末,离谢灵玄的生辰只剩不到十日了。他不思自救,反倒在水云居的小湖边移栽了许多绿萼梅,在温初弦看来都是些无用功。犹记得他们的初见,就是在谢府的绿萼梅林中,那时她贪图采摘梅枝要摔,是他托了她一把。这事明明很普通,谢灵玄却时时挂在嘴边,眷恋似地追忆。夫妻两人在雪地里摆了红泥小火炉和蒲团,弄来些猪牛的鲜肉来,淆和绿萼梅新生的花瓣清香,在雪地里炙肉吃。肉香四溢,馋得水云居的丫鬟小厮们涎流欲滴。彼时天色并未完全放晴,铅灰的天空中落着小雪糁儿。谢灵玄持竹竿给温初弦烤肉,双手腾不开来,细细的雪糁儿便落在他长长如扇的睫毛上、漆发中、双肩上。虽只有戋戋之数,却将他衬得像冰雪中的霜人儿。烤肉这种事寻常人做了都会烟熏火燎一脸狼狈,他做起来却闲情逸致清雅得很。温初弦玉笋般的手轻轻伸出来,将他额角的雪糁儿拂去。她道,“若是雪大了,不如进屋去,小厨房也是能炙的。”谢灵玄沉沉摇头道,“不好,辜负雪景,反而不美。”话说着,第一块肉已经烤好了。谢灵玄是无师自通型的人,虽平生从未下过厨房,炙肉却也能炙得像模像样,色香味俱全。谢灵玄将竹签递到她嘴边,笑说,“不如娘子先替我尝尝。”温初弦贝齿微启,试探咬了一口肉。外焦里嫩,油汁四溢,是顶顶好吃的。她心下感到一阵甜妙,欲说你辞右相辞对了,就应该不做官专心做个庖厨,日日做餐饭给我吃……转念一想,自己干嘛要这么暧-昧地和谢灵玄开玩笑?嘴边的笑意当即被她咽了下去。谢灵玄柔声催促问,“好吃不好吃啊,瞧你这神色又笑又哭,怎么跟不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