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泽所有的睡意瞬间被吓飞了,他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难以置信地问:“什么演讲?”
对方笑着说:“你们的先进事迹啊,中央组织部管理文化部、新闻出版署协同新华社、凤凰卫视,打算给你们办两场演讲,向广大新闻工作者宣传你们的工作精神和事迹,以便起到更好的鼓舞作用。”
“那……不是应该李润秋去么?”
“她当然是要做报告的,你也要做啊,你是最大的功臣嘛,再说刘明远伤着,你必须得上啊!”
顾之泽挂断电话后开始考虑,要不要出门找辆车去碰个瓷,不为讹钱,只要能“住院”就行。
第二天李润秋来敲顾之泽房间门的时候,顾之泽正抱着笔记本打发言稿,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报告会开得很热闹、隆重,最坐在第一排的来宾看起来都很眼熟,都是在电视和党报上常见的熟面孔,顾之泽觉得比采访霍尼卡普还要紧张,他几乎不抬头地照着稿子念完了整篇“演讲词”。当最后一张幻灯片放映完,顾之泽念完长长的致谢词后,他忽然丢下了稿子说:
“我最想感谢的人是我的师父。我非常幸运在刚刚踏出校门时就遇到了他,是他带着什么都不懂的我一步步走到现在,也是他告诉我一个职业记者的本质是什么。其实,在战场上我也害怕,看着鲜活的生命在眼前结束我也崩溃,每次拉空袭警报时我也想拔脚就跑,支撑我走下去的,是我师父的话,他告诉我‘笔下千秋、肩上道义’。这八个字,我想拿出来跟大家分享,我觉得无论你是哪个领域的记者,只要心里有这八个字,就一定是个好记者。”
台下掌声响起,顾之泽站在聚光灯下,面对数百听众、面对转播的电视镜头,和电视机前成千上万的观众从容微笑。
报告会结束后的提问环节,李润秋、顾之泽、项俢齐等人接受了五花八门的提问,快结束时,有一个年轻的女记者站起来问:
“请问顾之泽,你说你也会崩溃,那么当你崩溃时你是如何调整自己的呢?”
顾之泽笑了,他看一眼高鹏,高鹏冲他挥挥拳头呲呲牙。
“这要感谢我的战友,”顾之泽向高鹏拱拱手,“高鹏跟我一个房间,每次我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觉得自己要崩溃的时候,我就……虐高鹏。”
哈哈哈,底下一阵大笑。
高鹏接过话茬说:“对,这家伙整夜整夜地不睡觉,絮絮叨叨还逼着我听他絮叨;有事没事就找茬跟我吵架,吵不过就动手。别看他耍笔杆子强,打架简直弱爆了,每次把他揍趴下他也就老实了,压力也散了。”
顾之泽扭过头来,想起往事不由得也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可是笑着笑着,他忽然僵住了,所有的笑容都凝固在脸上,僵硬得好像带了一个面具。
顾之泽在那一瞬间,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长久以来,那件事其实一直是一个甜蜜的误会。
李润野是在第六天到达北京的,在出关口只有家人在等他,他也只需要家人。
李润秋在替弟弟承受了老爹长达一周的黑脸和怒斥以后,看到李润野的第一反应就是上去给了他一拳。
李润野首先恭恭敬敬地跟父母赔礼道歉,高歌满肚子的气在看到儿子平安无事的站在自己跟前的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她拉着李易冰的胳膊说:“算了算了,孩子们都回来就好,我什么都不求,就求他们平安回来……”
李易冰忍了半天,终于只是从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顾之泽站在李易冰身后,看着师父瘦削的脸颊,深凹的眼窝,他的肩骨已经隐隐的凸显出来……
我到底想要什么?他问自己,就在两天前,他还站在礼堂里,在璀璨的聚光灯下侃侃而谈,在如雷的掌声中攀上职业生涯的最高峰。可是现在,他站在李润野面前,看着这个长久以来一直是自己精神支柱的人,他忽然丧失了目标。
最初的最初,我不过是想平等地站在他身边,可是当我成功时,我却把“道义”担在了肩上。以后呢,未来的路我要怎么走,未来我应该站在哪里?
顾之泽茫茫然走过去,揪住李润野大衣的衣襟,喃喃地说:“师父,我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我回到了你的身边。
深夜,顾之泽蜷在一个火热的怀抱里合上眼睛,他强忍着睡意努力保持清醒。如果没有猜错,现在应该已经将近三点了,李润野的呼吸仍然轻浅而急促。顾之泽知道,师父还没有睡着。
终于,李润野轻轻松开环抱着顾之泽的手臂,慢慢起身,动作轻柔得几乎不曾扰动空气。顾之泽竖起耳朵,他听见李润野悄悄打开了行李箱,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哗啦哗啦”的声音,应该是胶囊在玻璃瓶中滚动的声音,然后他听到李润野拿起了桌子上的水杯。
等李润野再度轻轻躺回床上,把顾之泽搂进怀里时,顾之泽死死咬住下唇,硬是把一声哽咽憋了回去。
在北京停留了两周以后,新闻出版署终于放人了,大家一天都没有耽搁直接就定了机票回家。
李易冰邀请顾云森在川江停留两天,但是因为学校已经开学了,顾云森坚持要回安宁。顾之泽帮父亲订好机票,提出要送父亲回安宁,让李润野先陪李易冰夫妇回川江,李润野刚想说什么,顾之泽就抱住他的腰抢先一步说:
“叔叔还生你气呢,你就先陪他们回去吧,表现得乖一点儿他们就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