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上下乱作一团,作为政府官方喉舌,顾之泽这种冷枪简直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社里一边忙着给外交部和外事局做解释,一边指令李润秋赶紧着手查明真相,这种时候如果被爆是“假新闻”,那是要出国际争端的。卡纳利亚斯政府为了应对暗杀丑闻造成的激烈的民族冲突和蜂拥而来的各种采访,从警察局到国防部,从宗教管理部门到新闻舆论部门,上下一片混乱。
就在这两大漩涡中间,顾之泽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全世界最消停的人。李润秋借口“安全保护”,把他和刘明远关在了大使馆里,打算等风头过了再说。新华社和外事局的所有询问她能拦的全都拦了下来,同行之间的所有采访一概拒绝,她每天烦躁不安地房间里走来走去,每次拿起电话又扔下。
“姐,”顾之泽蜷在墙角的沙发里,“你就打个电话吧,国内的电话又打不进来,只能你给他们打,反正他们都知道了。”
李润秋狠狠地瞪了顾之泽一眼:“都是你惹的事儿!”
顾之泽摸摸鼻子不说话了,事儿闹得那么大,作为分社社长的李润秋自然躲不过多,很快她驻守卡纳亚里斯的消息就透了出去,这会儿估计李易冰高歌两口子正在家里跳着脚的骂女儿胆大包天目无尊长呢。
李润秋挣扎了半天,终于把电话拨了出去,直拨是不可能了,中间转了无数的中转站,几乎绕了半个亚洲,终于到了李易冰家里,李润秋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爸爸”,那声音简直让人闻之落泪。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爸!”李易冰怒吼的声音就连两步外的顾之泽都听得到,他无限同情地看着李润秋像一个小姑娘一样被老爷子骂了足足十分钟,直到李润秋终于忍不住说:“爸爸,线路随时会断的。”
李易冰不甘不愿把话筒递给了高歌,高歌急不可耐地拿过话筒叫了一声“闺女”眼泪就落了下来。顾之泽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强悍无比的女人,慢慢红了眼眶,他想这会儿师父在做什么呢,在不在李易冰家里,自己有机会跟师父说一句话吗?
自从内战爆发,通讯全面中断,每天的卫星通讯必须首先保证新闻稿件的发送,这么多天以来,自己只跟师父打过两个电话,每次说不到五分钟信号就中断了。可就是这几分钟的通话,总能带给顾之泽无限的勇气和信心,只要能听到师父的声音,他就觉得心安,就觉得其实一切都还好。
李润秋跟高歌聊了一会儿,然后在顾之泽充满渴盼的目光中摇摇头,无可奈何地把电话听筒递过去。
“小顾,”高歌说,“小野出差了,已经走了快两个星期了,真可惜。”
顾之泽勉强挤出轻松的声音说:“没事,上周我给师父打过电话了,不过他没告诉我出差的事。”
“可是是怕你担心吧,他去新疆了。”高歌抽抽鼻子说,“没事,你放心。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平安他就安心了。”
顾之泽玩命瞪大眼睛望向天花板,想把眼泪逼回去。
高歌又絮絮地嘱咐了他几句,千叮咛万嘱咐要注意安全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顾之泽趁着放听筒的动作悄悄抹了一把眼泪,李润秋扭过头去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她沉声说:“虽然我很崇拜玛丽科尔文,但我还是更想回家,我也不需要你去逞什么英雄,我们两个都要平平安安的。”
顾之泽点点头。
暗杀事件爆发后的第十天,局势终于恶化到不可遏制的程度。锡卡兰族和坦尼亚克族之间的大小冲突每天都在上演,从街头斗殴到武装冲突,从焚烧清真寺到向居民区投掷燃烧瓶。每天都有人员伤亡,每天都能听到哀哀的哭泣声。
刘明远担心顾之泽会承受不了,他了解心软的八戒,觉得八戒一定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就好像他一直在责备自己的疏忽造成了朱强的死。于是他来找顾之泽,想要告诉他,作为一个记者报道真相是职责所在,他完全不必为随之而来的危机负疚。
顾之泽刚听刘明远开了一个头就笑了:“大师兄我没事!”他认真地说,“我不是安慰你,而是真的没事。”
顾之泽在房间里走了两步,坦然地说:“虽然局势没有向我们期待的方向发展,但是我知道我没有做错,今天这个局面的确很糟,但是如果我们没有把事情公布出来,可能后果会更严重。”
刘明远知道顾之泽说的没错,因为那天哈贾杰还透露了一消息——其实卡军方还配备了集束弹。达姆弹事件的曝光至少可以阻止卡方进一步在战场上使用集束弹,这能挽救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所以大师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是我不后悔,我只是很愤怒,我不明白他们怎么可以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刘明远沉默了很久,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顾之泽,这个当年追着自己喊“大师兄”的孩子,不再是那个笨拙滑舌的八戒。
一战封神,从此这个人将站在优秀战地记者的行列里,坦然地接受来自全世界的注目。
作者有话要说:玛丽·科尔文(arielv),著名美国籍女记者,生前任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资深战地新闻记者。2012年2月22日,和法国《巴黎竞赛》杂志社摄影师雷米·奥奇力克在叙利亚政府军炮击霍姆斯市时被炸身亡。她为报道而生、为人性而战,直至在战火中得到永生。“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那你就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这是战地记者永远的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