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擅长讲故事,即使一件小事,也绘声绘色,妙趣横生。陆闻恺不大想听对方说这些,但除此之外,还有想什么的?陌生的女学员对于飞行员有许多想象,她们写信来,似乎指望与飞行员做笔友。然而飞行员仅有的浪漫,都给了当地女人。陆闻恺收到过好几封信,其中唯一一封英文来信,是陆诏年几个月前寄出的,几度辗转才来了这里。信里说,她在昆明的生活很充实,饮食合口味,一切都好。她去工厂参观了,期待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她竭力表现出一种没有经历过伤痕的活力。陆闻恺抚了抚信笺,收起来放进抽屉。他掀开竹帘走出房间,队员等着他。偶尔是美国飞行员,或记者,做文职的女人,也有妓-女。各色人坐在同一盏吊扇下,打桥牌、喝波旁酒。他们仿佛是缅甸最悠闲的一群人,直到警报声响起。硝烟在雨林中弥漫,陆闻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陆诏年。”他在梦里反复出现她的身影,像是审判他的罪。陆闻恺觉得自己变得懦怯了,他不敢再将她放在心上,甚至不敢阅读她的信。若他对这人世间有片刻的确定,也只能回答她:“这里很好,天气很好。”昆明下着雨,陆闻恺从机场出来,搭上一辆航空队专用吉普车,耐尔大喇喇搂着他在昆明的相好,一个旗袍侧缝露出吊带袜环的女人。“情调同缅甸女人?????不一样,对吧?”耐尔掐了把女人大腿,夸张地笑起来。陆闻恺牵了下嘴角,“你知道我——”耐尔轻松打断他的话:“你们是军人,而我们只是援助中国的雇佣兵巴拉巴拉,拜托,老兄,别这么扫兴!”“我想睡一觉。”“你跟我们一起喝醉了,今晚当然能睡个好觉。”女人听不大懂,却察觉出耐尔想让这个中国男人和他们一起玩乐,她附和道:“一会儿还有几个女学生,很漂亮。”知道她们假扮是大学生的妓-女,陆闻恺没有拆穿,反正美国人也不在乎。陆闻恺和他们一起来到酒馆,看到几个熟悉的美国飞行员,还有一个当地机场的中国工人。显然,是个皮条客。“我一会儿还有事。”陆闻恺道。“刚回来能有什么事儿,难得两天假,就好好休息。”工人把一个稍显稚嫩的女孩往陆闻恺怀里塞。陆闻恺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靠,给女孩让出位置。“南屏大戏院正在映,妞妞,你不是最喜欢看电影吗,你撒个娇,一会儿啊,让长官带你去看。”“我……”女孩不敢直视陆闻恺。对座的女人和耐尔欢声笑语,瞥见女孩生涩模样,摸出烟盒,示意女孩给陆闻恺敬烟。女孩掰开铁制烟盒,却让烟丝散落出来。她一下涨红了脸,尴尬不已。陆闻恺若无其事地拿起烟,重新卷起来。女孩为他点燃烟,他噙着笑问:“最近有什么电影?”“《公民凯恩》……”工人神神秘秘地说,“这在重庆,可是禁映的戏呢!”女人笑道:“那一定是出好戏!妞妞,还不叫长官带你去看?”女孩暗暗掰指头数陆闻恺肩章上,嗫嚅道:“陆上尉,你看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陆闻恺呵出烟雾,抬眼瞥见窗外光景。雨下大了,陆诏年头发都淋湿了,却紧紧抱着书包。椅子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音,陆闻恺起身,陆诏年忽然转身,大步跑开。“怎么了?”跟前的女孩慌张地退到一边。耐尔玩笑道:“他已经急着带你去看电影了,不过要我说,这部戏不适合这个时候去看……”陆诏年在路上遇到骑自行车的学长,学长载她来到工学院大教室,进去之前,学长想到什么,把外套裹在陆诏年身上。“不然换身衣裳?”学长严肃而担忧的模样让陆诏年忍不住笑起来,“张教授的讲座不能不听!”离讲座正式开始有几分钟,教授已经到了,教室里坐满了人。陆诏年和学长挤在末尾,衣服上滴着水。旁人问他们怎么回事,二人对视而笑,不语。“你们约会了?”有人打趣。学长义正言辞地辩驳,转而低声对陆诏年道:“算上上次借给你的力学笔记,你欠我两次人情了。”陆诏年闷笑,故作正经道:“知道了,多谢学长两回‘救命之恩’,小女定当‘以身相许’。”“你……”学长耳朵红了。“我是说,飞机的身。”学长睇了陆诏年一眼:“轻浮!”“是你们太……”讲座开始了,陆诏年收住话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