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屹没让他起来，慢条斯理地清理起了一路走来，身上沾染的枝头落下的雪。
“甘欣又去她师姐们那里了。她总这样，和女孩子们黏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聊上头了就注意不到时辰。”顾屹慢慢开口，“这些天回家的时候总是精疲力竭的，只得让我帮忙应付着其它小事。”
千彦：……
“她总这样”、“其它小事”。
顾屹这话后藏的意思，就差没点了炮仗放上天，让整个和光书院的人都听个响声了。
无非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顺便炫耀一下他和甘欣的关系多么紧密。
这还是他记忆里那个走过尸山血海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顾屹吗？怎么和人界那些惯会拈风吃醋的毛头小子没什么两样。
千彦：“我知道大王您和大小姐的关系。”
顾屹双手抱胸，背倚着一棵树干，目光如洞幽烛远，凝视着千彦。
“主人还未知晓此事，大王放心。”
“挺好。”顾屹说，“所以你找她是为了什么，我替你转达了。快说吧，早些说完我好及时回去，要是她回家了看不见我会着急的。”
千彦：……
“我……”他犹豫着开口，“大王，您能不能想办法，别让她参加接下来的考核。”
各家宗长将秘境修改至可以用作考核的难度十分不易，就算事先做好了缜密的规划与安排，可还是会有疏漏的地方，需要在整个过程中不断地进出秘境，核验修改的成果，更正有问题的地方。
这个步骤凶险万分，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秘境经由修改后诞生的灵力漩涡之中，造成神魂动荡，对身体造成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
可是在秘境中诞生、被用作考核方式的妖怪，与灵兽的诞世由来有着根蟠节错的联系。就算人为的介入导致秘境灵压不稳、结构错乱，灵兽在此间会受到的威胁，绝对比修士们低上太多。
所以校验秘境的重任，就落在了千彦身上。而这也是当初甘扶一定要求千彦与他一同前来瀛洲仙山的原因。
千彦觉得那些号称修为盖世的各派长老们十分可笑，撰写秘境因果业力的时候七嘴八舌，想方设法要凸显自己的能耐，叫其他人屈服于他的奇思妙想之下。可到了最需要看真本事的环节，他们又对那潜在其中的不确定性畏惧起来，找出各种不上台面的理由，使自己能心安理得地退缩在后。
千彦在甘扶的安排下主动呈请下秘境，果不其然得到了所有长老的认可。能将众人百般推诿的事情合情合理地交予他人，那些长老们自然是愿意的，可与此同时他们又要给自己找个面子上足够过得去的说辞。
于是那些人拍着千彦的肩膀，说着“这种事情交给老夫小事一桩，可你们年轻人还在上升期，确实是应该多历练一二，既然你们主动请缨了，我们这些老前辈也不能剥夺后生出风头的机会，就把这任务让给你吧。”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就把此事干脆地拍板定了下来。
人群拌着嘈杂的声音散开，千彦侧身看了眼，在甘扶脸上见到了无比嘲讽的笑容。
这让千彦有些惊讶。原本他以为甘扶此番作为，和他从前在人界游历时百般出风头的动机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给修真界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让他们因此忌惮驭兽山庄的实力。万一日后护山大阵的破碎没有转圜余地了，驭兽师和灵兽们也能借着这份顾忌有更多喘息的空间。
可是甘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以后，丝毫不见如愿以偿或是胜券在握的安然，只有极致的讥诮讽刺。他看起来很恨那些人，可这种恨里又带着一点鄙夷与期待。
就仿佛接下来注定能发生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将这种恨意发泄个干净，因而提前觉得痛快爽利起来。
“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甘扶说，“但也不着急，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有些疑虑，就算现在把东西交给了你，你也不一定完全老实去做。”
千彦沉默不语，竟是认下了甘扶的指责。
“所以你先下一次秘境看看吧，顺便让我检验一下它的效果。要是回来的时候，你心意有所改变，那就告诉我，下一次入局之时，我再与你细说。”
这样有商有量的甘扶对千彦来说并不常见，他没因此掉以轻心，反而觉得脑门上悬了一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刀，要给予他意料之外的打击。如若不然，甘扶为何那般相信，第一次从秘境出来以后，他就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听从甘扶的一切指示。
所以他在进入秘境以后，格外小心谨慎。
但这似乎都没有意义。
走出秘境后，千彦带着一身未愈合的伤，第一时间去到甘扶面前，向他认错，然后答应下来甘扶要他做的事情。
可听完千彦所说，顾屹却不为所动。
“你说这秘境能具象人心中潜在最害怕的事情？”顾屹冷笑一声，“如果不是你隐瞒了什么，当真被这样的把戏扳倒，那我只能说你们族内的老家伙们，当年确实看错你了。”
心性不坚定到如此地步，连幻境和现实都分不清楚，哪儿有承担万兽之王地位的能力。当年他不顾一切退出角逐，离开里界，果真是最正确的决定。
千彦恭顺地低着头，仿佛对顾屹毫不留情的话语没有任何异议。
可他这般模样，却让说出那伤人话语的顾屹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到底在秘境里看到了什么？”
千彦张了张嘴，良久才说：“恕我不愿重述那噩梦的景象。”
无论是什么，那大抵都是与甘欣有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