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转身,欲言又止。陆诏年眨巴着眼睛,丝毫不知这模样有多可爱,学长面红耳赤道:“陆诏年同学,你”“我?”“你有男朋友?”陆诏年愣了下,笑了:“原来你们方才在议论我啊,我有哥哥。”“哥哥是另一码事,我问的是……”学长又不好意思讲了。“哦,那么,我没有男朋友。”陆诏年笑容明媚,“可是我不打算交男朋友。”学长松了口气,却也失落:“哦,这样。”“我们进去吧,再玩会儿。”“我本来,只是出来透透气……”陆诏年双手背在身后,偏头道:“那什么,我会弹曲子作开场,希望学长也来听。”学长移开视线:“当,当然。”“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人差不多到齐了,陆诏年与乐团弹奏起西南联大的校歌,同学们接连唱起来,歌声飘扬。最后一个音落下,大厅里忽然安静了。这时,一位同学大声唱道:“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报国在今朝!”有几个同学跟着唱:“国亡家破,祸在眉梢……”陆诏年迎合他们弹走起来,众人齐唱:“要生存须把头颅抛,戴天仇怎不报,不杀敌人恨不消!”他们这些知识青年,比谁都清楚,大后方腹地云南,正是当前抵挡日军的最后一道关卡。滇缅公路一旦切断,物资输送困难,不仅前线,大后方的生活也会变得困难。物价攀升,黑市猖獗,社会将乱下去。从北京到长沙,再到昆明,不知有多少同学不顾教授反对投笔从戎,眼看前线情势危机,中国还出动了志愿军进入缅甸,新鲜血液坐不住了。接着唱起《知识青年从军歌》,男孩紧握拳头,高喊:“我要从军去!”同学们喝着粗制的酒,吃着难得的肉,彼此相拥,跳起舞来,踢踏声震响。期望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爵士晚会的富家子弟也被感染了,将准备好的情诗塞回了裤兜,搭上同学的肩膀,舞蹈起来。缅甸敏加拉洞机场,幽暗光线下,陆闻恺正聚精会神地用锉刀削手上的木头。“伙计,做什么呢?”陆闻恺同英国飞行员不甚熟悉,他耸了耸肩,道:“小玩意儿。”“飞机,你在刻飞机对不对?”“战斧。”“噢,你竟然在刻‘战斧’。”飞行员坐下来,打趣道,“听说你们的最高统帅曾经委派飞行员试驾驶‘战斧’。”这些西方面孔的人总有点歧视他们,陆闻恺平淡道:“损毁了一架。”“只损毁了一架,真是奇迹!”陆闻恺笑了下,把手中的机身模型拿给对方看:“怎么样,像吧?”“我说,老兄,你这活儿真不错。”陆闻恺抚了抚木屑灰,用布包起来。飞行?????员又道:“送给谁的,情人?”“如果我有的话。”“得了吧!你在仰光没有相好的,在昆明也一定有。”陆闻恺掀起眼帘:“你结婚了吗?”飞行员从帽子里摸出一张照片:“我未婚妻。”借着油灯,陆闻恺看清小照上的样子。他也从帽子边沿摸出照片,一张合照,旁边写着“一九三九年”。“哦,漂亮!真动人,”飞行员拍了下陆闻恺,“你小子福气不浅。”陆闻恺但笑不语。收起木工活儿牛皮包,看到飞行员把一个沙丁鱼罐头递到他面前,“我最后一个。”“多谢,不用了。”“收着吧,小子,这补寄物资不知道多晚才能到。”陆闻恺又道了一声谢,打开罐头。“有一次,我就从日本陆军的头顶上飞过去,缅甸的森林与佛塔燃起熊熊大火,他们把英印军打得屁股尿流,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我会坠入这地狱,天呐……”陆闻恺用刀作勺子,把沙丁鱼干送进嘴里,一边听着一边咀嚼起来。凌晨,两架道格拉斯运输机进入敏加拉洞机场,英美飞行员谈论起新的趣闻,日前,英王授予蒋委员长爵位。陆闻恺等他们稍作休息,为其中一架运输机护航,飞往仰光。清晨下着小雨,仰光机场的人忙着搬运生活物品与弹药,几乎没空去想后边躺着一位战友的遗体。那是一位美国飞行员,人们找到他的遗体后,用福尔马林溶液处理过,然后用浸了福尔马林的布单包括,装进密封的金属容器。举行葬礼之前,他们将金属容器放进一具柚木棺材——这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