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见江厌辞的五官,月皊一下子想起许久没有出现在她脑海里的阿耶。
阿耶对她笑的样子,懵懵懂懂印在她的心底深处,从未真的忘记过。
月皊这才明白郡王府门外那突兀的寂静是为何。江厌辞五官生得极肖其父江眠风,就算没像上十分,也有九分。尤其是那双眼睛,就连眼尾略扬的角度都丝毫不差。
至于那不像的一分,则是两个人的气质大相径庭。
江眠风幼时便有神童之称,连中三元时年方十三。博古通今惊才绝绝,懂音律擅丹青。天生的爵位和泼天的富贵并没有养出奢傲的性子,反而他待人和善,温润有礼。这样惊才绝绝之人,又得上天偏爱生了张风华绝代的玉面,成为整个长安闺秀的梦中檀郞。可惜天妒英才,江眠风自幼病弱,他绚灿传奇的一生昙花一现般曾绽于长安。
而江厌辞比之其父,多了许多孤冷的棱角。江眠风那让人沉醉的春风拂面般的清贵玉面,换了种演绎方式。这份天赐的风华绝代容,遗了下来,又多了几分攻击性的惊艳。
月皊后知后觉自己失态了,她慌张地别开脸,飞快地抬起手用手背去蹭脸上的泪水。
收回目光的江厌辞迈步进来,将手中握着的那柄重刀放在桌上。沉重的闷声引得月皊下意识地抬起眼睑望了一眼,又飞快垂下眼。
江厌辞脚步未停,继续往里走。
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瞥了月皊一眼,收回视线跟在江厌辞身后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笑盈盈地说:“准备得仓促了些,三郎觉得哪里不满意吩咐一声就是。又或是缺了什么,尽管吩咐。”
刘嬷嬷身后还跟着些下人,有许多月皊认识的熟面孔。她轻轻咬了下唇,悄无声息地退回身后昏暗的夹间,盼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一帘之隔,外面气派明媚,她却重新陷在昏暗里。
肚子小声的“叽咕”一声,月皊赶忙使劲儿用手压了压。她庆幸声音小小,外面的人应该听不见。可是莹白的小脸终究是窘得泛了红。
偏偏外面的声音一字不落清晰传进来。
刘嬷嬷笑着询问江厌辞可有忌口,又向江厌辞介绍一会儿晚膳上会有哪些不可错过的佳肴。
江厌辞归家的第一顿晚膳,府上自然用尽心思。不仅府里的六个厨子拿出绝活来,又从府外名满京都的几家酒楼临时聘了厨子。
月皊听着刘嬷嬷向江厌辞介绍,一道道佳肴浮现在她眼前。
当刘嬷嬷说到四喜楼的蒸鹿酥乃长安第一时,月皊悄悄在心里反驳——望鹤楼的蒸鹿酥才是第一,四喜楼厨子做的蒸鹿酥只能排第二……
又是“叽咕”一声。
不能再听下去了。月皊的一双手不再使劲儿压着肚子,而是捂住自己的耳朵。她逼迫自己不去听外面的外焦里嫩、香甜可口、唇齿留香……
她努力让自己去想其他事情。
江厌辞的面容浮现在脑海,月皊慢慢回忆起阿耶。
月皊对阿耶的印象已经很淡了,毕竟阿耶病逝时,她不过五岁多一点。月皊的记忆里,阿耶总是缠绵病榻,从未见他走出弥漫着浓烈药味儿的屋子。
那个与堂姐聚在一起吃果子的午后,她看着堂姐被三叔牵走去放风筝,她呆立了一会儿,小跑着去找阿耶。
晦暗的屋内药味儿比以往更刺鼻,阿耶咳个不停。
她哒哒跑到床榻旁,阿耶望过来,好看的眉宇微皱:“廿廿怎么哭了?”
“想阿耶了……”她吸了吸鼻子爬上床榻,攥着阿耶的大手捏了又捏,“廿廿不想听阿耶总是咳,阿耶要好好吃药早点好起来哦!”
阿耶摸摸她的头,让她到身边来,哄着她在身边午憩。她乖乖偎在阿耶身边,逐渐睡着。
那一日阳光暖融融,从窗牖漏进来洒在她身上,她像睡在云朵上,舒适惬意。她攥着阿耶的衣角,半睡半醒间慢慢翘起唇角,心里想着等阿耶的病好了,也要阿耶带她去山上放风筝!
她醒来时已不在阿耶身边,耳畔全是哭声。她在阿娘怀里扭过身子往床榻望,红着眼睛问:“阿耶又睡着啦?”
她声音小小,怕吵醒了阿耶。可这次不同,她不会吵醒阿耶了,因为阿耶再也不会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