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当是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真的瞧见了人群中的她,而后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那一跳,将他此生所有的一切都断送了。眸中带着湿意,兰娘轻轻擦掉,她有时候庆幸自己与他又重新在一起,有时候却又在想,其实如果当初他忘了自己,也挺好。但事到如今,她会好好珍惜与他在一起的点滴。他曾错失的阳光,她会帮他一点一点寻回来。他若永远站不起来,她便是他的双腿双脚。兰娘整理好情绪,起身进了屋内,顾亭匀躺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听到她进来,他睁开眼看了看她,仍旧是带笑的,可那笑意却浅得看不出喜悦。“匀哥,我替你摁一摁胳膊腿。”兰娘坐在床边,纤细的手指轻柔地在他胳膊上揉捏,顾亭匀两条胳膊因为用拐杖练习走路而酸痛不已,腋下都磨破了,实在是难受,他忍着没说,兰娘却是知道的。顾亭匀知道瞒不过她,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哑然说道:“阿兰,我只能做废人了。”兰娘手没停,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浅笑道:“我让着彰武请木工打了个椅子,带轮子的,等会儿我们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可好?”顾亭匀并不想去,可也不想拂了兰娘的好意,只得点头:“好。”等兰娘给他按摩一番,而后便给他穿好外衣,让彰武进来一起把顾亭匀抬到轮椅上。他近来吃饭正常了,身子也重了些,顾亭匀外加两个小厮一起才把他抬到轮椅上,顾亭匀没说什么,可眼中都是忍耐,他在拼命忍着自己对自己厌恶的心情。这样等同于废人的自己,连坐到轮椅上都需要人帮助,他实在是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彰武帮助兰娘把顾亭匀推到村子里的那条路上。那条路是兰娘他们回来之后才修了的,路很宽敞又平整,此时赶到秋日,天空瓦蓝一望无垠,地里玉米已经收了,种的麦子长出来青青的小苗儿,时而有小鸟飞来飞去,不远处的山一重接着一重,村子里各家各户低矮的房子被树影衬得宛如水墨画。顾亭匀从未仔细看过这些东西,此时一看,一时都觉得有些陌生。兰娘一直把他推到了村口,从路边还发现了一株香泡,摘了几颗香泡果子,剥开外面宛如小灯笼的果皮,里头是白得宛如珍珠的香泡果子,兰娘塞一颗到顾亭匀的嘴里,轻轻一咬,汁水四溅,端得是香甜可口。这果子让顾亭匀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而兰娘就蹲在他轮椅旁边,笑盈盈看着他。顾亭匀有些不自在:“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兰娘要他往前看:“你记得这里是去往哪边的吧?”顾亭匀缓缓道:“我自然记得,这条路我走过不知道多少次,是去镇上的路。”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走着去镇上学堂读书,一两个月回来一次,次次都是经过这里。只是,一开始是没有什么期待的,后来,经过这个路口,他就有了期待,他期待见到兰娘。兰娘握住他的手,在上面亲了一下,依旧带着笑:“那时候我们很穷,你在镇上读书,却也不知道究竟能否考得上,毕竟每年落榜的考生太多了。而我呢,我日日等在这个路口,其实也在想很多事。我在想,长大了是不是真的可以嫁给你?有时候还会想,如果你考中了,万一有钱人家的小姐看上了你怎么办?”她靠在他手心上:“在你去京城的那一年,我等得最久,那时候很多人告诉我别等了,说你不回来便是不要我了。后来,在与你分开的八年时间,我总觉得自己都放下了,拼命地去做很多事填充自己的生活,很少很少哭,并非是不累不苦,可我从未与谁撒娇生气过,现在我才知道,是因为没有我想要去撒娇生气的对象。我心底一直都在等,我总觉得总有一日我还会再见到你,再同你撒娇,对你生气。”顾亭匀静静地看着她,心底一片柔软慢慢铺展开来。她轻轻说道:“我有时候会想,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呢?因为你是我见过最勇敢坚韧的人,我见过你为了省鞋子光脚走回家的无数次,也见过你沾水在木头上练字许许多多回,更见过你饿上两三天还面不改色地背书,也见过你……被汪家迫害成那般都未曾放弃。匀哥,我知道,你是永远都不会自甘堕落的人,就算是万一你站不起来了,那又如何?你的一手好字便能流芳千古,更别提你的文章,这世间能站起来的人那么多,有有几个文章比你写得好的呢?”说完,兰娘抬头,凑到他跟前,去亲了亲他的眼睛。